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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陈子昂:文明断层处的悲歌 (第1/3页)
幽州台的黄昏比别处来得更快。
九月的边地风太野了,裹着塞北的沙粒往衣襟里钻,陈子昂没动,他就那么戳在剥落的青灰色石砖上,藏青色的衣袍被风掀得猎猎响。
野草倒比人倔强,风把它按下去,它转眼又弹起来。石砖上的纹路被岁月磨平了,有的地方还裂着缝,缝里积着经年的尘土,风一吹,就簌簌往下掉,落在他的靴面上,叠起薄薄一层灰——他站在这儿多久了?久到连风都把他当成了台基的一部分。
他的手一直攥着腰间那卷青铜蓟门地图。地图是用熟铜片缀的,原本该带着体温的铜片,却凉得像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石头。为啥?因为地图上用朱砂标着的那些城郭、那些防线,这会儿正被契丹的铁蹄踩得稀烂。
早上刚收到的告急文书还揣在怀里,纸页上的血字没干透,把“渔阳”“卢龙”那两个地名染得发黑——那是守将的血,是百姓的血,顺着驿马的蹄印,一路淌到了他眼前。
风里飘来不是野草烧尽的草木气,是远处战场的硝烟,慢悠悠地飘过来。他抬头往天上看,一群归鸟扑棱棱地往南边飞,翅膀划破暮色,飞远了就没影了,留下天尽头那片灰茫茫的云。
就在这时候,他突然开口了。
不是喊,不是叹,是那种从嗓子眼里滚出来的调子,裹着满肚子的沉郁,在空台子上撞来撞去,撞得石砖缝里的尘土又往下掉:
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。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!”
你别以为这是他跟自己较劲——他哭的不是没官做、没前程,是哭这大唐的“魂”丢了。
往前数,隋炀帝当年一把火,把洛阳的藏书楼烧了个精光,那些传了几百年的儒家典籍、诸子百家的书稿,全成了灰烬。往后看,大唐虽说把江山打下来了,李世民那会儿还搞出个“贞观之治”,这江山的“根”在哪儿?
写诗的还在学六朝那套,辞藻堆得跟绣花枕头似的,今天写“采芳洲兮杜若”,明天写“莲花过人头”,美是美,可美完了啥也没剩下——就像金笼子里的鸟,唱得再好听,也没点儿筋骨,飞不出那点小情小爱;当官的要么忙着讨好武则天,要么盯着手里的权柄,没人管这文明的缝儿,正越裂越大。
陈子昂就像站在裂缝中间的人,前面是烧没了的过去,后面是没立住的未来,脚下是晃悠悠、随时可能塌的现在——你说他能不慌吗?能不涕下吗?
其实他年轻时不是这样的。那会儿他还是蜀地的富家子弟,揣着满肚子的少年意气,背着书箱就往长安跑。刚到长安的时候,没人认识他,他索性做了件出格事:在集市上看见有人卖一把古琴,要价百万钱,旁人都围着看新鲜,他直接掏了钱,把琴买了下来。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:
“我陈子昂有好诗,可惜没人听,今天就借这琴,请大家来我住处喝酒,听我读诗!”
第二天,他的住处挤得水泄不通。等众人坐定,他却“啪”地一下把琴摔在了地上——好好一把名琴,瞬间碎成了木片。众人都愣了,他却拿起诗稿,高声读着:
“苍苍丁零塞,今古缅荒途。亭堠何摧兀,暴骨无全躯……”
那是他写边塞的诗,字里行间全是刀光剑影,跟当时长安文人写的“闺怨诗”比起来,简直像一声炸雷。
那天之后,“陈子昂”这三个字,才算在长安的文坛站住了脚。他年轻时是能摔琴的性子,是想凭着一腔热血闯天下的人,怎么到了幽州台,就成了连风都吹不动的模样?
因为他撞了太多次南墙了。
这次来幽州,他是跟着武攸宜来的——武攸宜是谁?武则天的侄子,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,当了个行军大总管,肚子里没半点真本事。契丹人都快打到城下了,他还在营里喝酒作乐。
陈子昂看不过去,主动找上门,说要带一万精兵,去突袭契丹的后路。武攸宜听完,冷笑了一声:“你一个写文章的,懂什么打仗?”不仅没听他的,还把他从参军贬成了军曹——说白了,就是让他去管管粮草、记记文书,把他的一腔热血,浇得透心凉。
所以他才会跑到这幽州台上来。
这台子不是普通的土台,是当年燕昭王筑的黄金台啊!
想当年,燕昭王就在这儿放了千金,招天下贤才,乐毅、邹衍这些人,都是冲着这台子来的,后来才有了燕国“破齐七十余城”的壮举。
现在呢?黄金台早没了影,只剩下这堆残垣断壁,连块刻字的石碑都找不到。
他摸着石砖上的青苔,滑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,就想起了写的《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》。那时候他还抱着点希望,写“逢时独为贵,历代非无才”,觉得只要有机会,总能被人看见。现在站在这儿才明白,“逢时”这两个字,有多难——燕昭王那样的君主,早就成了“古人”;往后的人,又能等得到吗?
风又大了些,把他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,几缕白丝混在黑发里,特别扎眼。他才三十八岁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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