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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安平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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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十八章安平镇 (第3/3页)

白天抄写的那些数字,每一个数字都沉甸甸的,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“可是我们能做什么?”她问,声音有些发干。

    “记下来。”李浩说,“把重要的情报记下来,找机会送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记?文件不准带出小楼,每天离开时还要搜身。”

    “用脑子记。”李浩指了指自己的头,“你是记者,受过训练,短时记忆应该不错。记住关键信息:数字、地点、时间。回来后写下来。”

    沈清辞在房间里踱步。这太冒险了,一旦被发现,必死无疑。可是李浩说得对,那些情报如果能送出去,也许能救很多人,也许能让前线的将士少流点血。

    “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记录方式。”她终于说,“不能写在纸上,万一被搜出来...”

    “用这个。”李浩从怀里掏出那本薄薄的书——他父亲留下的、用张家庄七十三条人命换来的书。他翻到最后一页,那里是空白的衬页。

    “用米汤写。”李浩说,“写在这页的背面,干了就看不见。需要用的时候,用碘酒一涂,字就会显出来。”

    沈清辞知道这个方法,是地下工作者常用的秘密通讯手段。但她没想到李浩也会。

    “你父亲教的?”

    李浩点头:“他临走前教我的,说也许用得上。”

    沈清辞看着那本书,看着那泛黄的纸页,突然明白了——李浩的父亲留下这本书,不仅仅是为了记录文物的下落,更是留下了一种传承,一种在黑暗中传递火种的希望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她说,“我做。”

    决定一旦做出,沈清辞的心反而平静了。她不再只是一个逃亡者,一个求生者。她重新找回了某种东西——那是她在报社时的信念:记录真相,哪怕真相再残酷;发出声音,哪怕声音再微弱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几天,沈清辞白天去小楼抄写文件,晚上回来用米汤在书上记录关键信息。她记住了日军在华北的物资储备地点,记住了运输车队的路线和时间,记住了“可疑分子”的名单——虽然她无法核实那些名字的真伪,但记下来,也许有一天能派上用场。

    李浩的伤在秦大夫的治疗下逐渐好转。第三天换药时,伤口已经不再化脓,长出了粉色的新肉。秦大夫很满意:“再养十天半个月,就能走动了。但记住,不能剧烈运动,不然伤口还会崩开。”

    沈清辞感激地点头,付了诊金——用的是她在小楼挣的工钱。秦大夫没收,摆摆手:“留着买点好的,给他补补身子。”

    日子看似平静地过了五天。沈清辞逐渐熟悉了小楼的工作,也摸清了一些规律:每天下午三点,会有一辆摩托车来取走抄好的文件,送去哪里不知道;小楼里除了抄写员,还有几个翻译,专门翻译日文文件;那个戴金丝眼镜的负责人姓胡,大家都叫他胡先生,是这里的总管。

    第六天下午,沈清辞在抄写一份文件时,手突然抖了一下——那是“安平镇及周边地区地下抵抗组织嫌疑人员名单”,名单上有十几个名字,每个名字后面都附有简单的资料:年龄、职业、住址、嫌疑依据。

    而其中一个名字,让沈清辞的心跳几乎停止:

    秦致远,男,五十八岁,安平镇“济世堂”坐堂大夫,嫌疑依据:曾多次为不明身份的外伤患者治疗,行踪可疑。

    是秦大夫!

    沈清辞强迫自己稳住手,继续抄写,但脑子里已经一片混乱。秦大夫被盯上了,为什么?因为他给自己和李浩治了伤?还是因为别的?

    她快速浏览名单上的其他名字,大多不认识,但有一个引起了她的注意:苏文君,女,三十一岁,安平镇中学教师,嫌疑依据:曾在课堂上宣扬“不当亡国奴”思想,与学生关系密切。

    苏文君...沈清辞想起茶馆里那个独自看书的蓝旗袍女人。是她吗?

    抄完这份名单,沈清辞的手心全是汗。她借口上茅房,离开小楼,在院子里深呼吸。初冬的风很冷,吹在脸上像刀子,但吹不散她心头的寒意。

    秦大夫有危险,那个可能是苏文君的女人也有危险。而她,掌握了这份情报。

    该怎么做?去警告他们?可她自己也在危险中,一旦暴露,不仅自己和李浩会死,还可能牵连更多人。

    但不做点什么,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。秦大夫救了李浩的命,那个蓝旗袍女人给她指了路。这些人,是在这黑暗中为数不多的、还保留着良知和勇气的人。

    回到脚店,沈清辞把情况告诉了李浩。李浩沉默了很久,然后说:“必须警告他们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警告?直接去找他们,可能会被特务盯上。”

    “用匿名信。”李浩说,“今晚我去城隍庙,把警告信塞进秦大夫的药柜里。至于那个女教师...你知道她住哪里吗?”

    沈清辞摇头。

    “那就没办法了。只能希望她看到名单后,能提高警惕。”

    入夜,沈清辞用从脚店老板那里要来的纸笔,写了两封匿名信。信很短,只说“有人要抓你,快走”,没有落款。写完后,她让李浩躺在床上——他的伤还没好,不能走动——自己揣着信,悄悄出了门。

    夜里的安平镇像座鬼城。宵禁已经开始,街上空无一人,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和偶尔的狗吠。沈清辞贴着墙根的阴影,小心翼翼地往城隍庙摸去。

    快到城隍庙时,她突然听见前面有动静,赶紧躲进一条小巷。巷口,两个黑衣人正押着一个人往前走。借着月光,沈清辞看清了被抓的人——是那个蓝旗袍女人,苏文君!

    她的嘴被布堵着,双手被反绑,但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吓人,里面没有恐惧,只有愤怒和不屈。

    黑衣人押着她往镇公所方向去了。沈清辞的心沉到了谷底。晚了,她来晚了。

    等黑衣人走远,沈清辞才敢继续往前走。城隍庙的门虚掩着,她推门进去,院子里一片漆黑,正殿里也没有灯光。秦大夫不在这里?

    她摸进正殿,凭着记忆找到药柜,想把警告信塞进去。但手刚碰到药柜,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——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是秦大夫的声音。

    沈清辞转过身,看见秦大夫站在殿门口,手里提着一盏油灯。灯光照亮了他苍老但平静的脸。

    “是我。”沈清辞低声说。

    秦大夫认出了她,松了口气,但随即又警惕起来:“这么晚了,来做什么?”

    沈清辞掏出那封警告信:“秦大夫,你快走吧。有人要抓你。”

    秦大夫接过信,就着灯光看了看,笑了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?”

    “我在这镇上活了五十八年,什么人是什么人,我心里清楚。”秦大夫平静地说,“他们盯上我,不是一天两天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不走?”

    “走?往哪走?”秦大夫摇摇头,“这天下,哪里不是日本人的地盘?我老了,走不动了。况且,我走了,这镇上的人病了找谁看?”

    沈清辞急了:“可是他们会杀了你!”

    “人总会死的。”秦大夫在供桌旁坐下,动作缓慢而从容,“小姑娘,你还年轻,不明白。有些事,比活着重要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看着沈清辞:“你和你表哥,也不是普通人吧?”

    沈清辞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“不用回答,我知道。”秦大夫说,“从你们身上的伤,从你们看人的眼神,我就知道。这世道,像你们这样的人不多了。好好活着,活着才能做该做的事。”

    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,还有脚步声。秦大夫脸色一变:“他们来了。你快走,从后门走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...”

    “我自有打算。”秦大夫站起身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,塞给沈清辞,“这些药,够你表哥再用半个月。记住,伤口不能沾水,不能吃发物。”

    脚步声越来越近,已经能听见日语和中文混杂的呼喝声。秦大夫推了沈清辞一把:“走!”

    沈清辞咬咬牙,转身往后门跑。跑到门口时,她回头看了一眼——

    秦大夫正襟危坐在供桌前,面对着大门,像一尊雕塑。油灯的光照在他脸上,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异常平静,平静得像一潭深水。

    沈清辞冲出后门,没入黑暗的小巷。她听见身后传来踹门声,听见秦大夫平静的声音:“各位夜访城隍庙,有何贵干?”

    然后是日语呵斥,是翻箱倒柜的声音。

    但她没有停,不能停。她沿着小巷拼命跑,跑回脚店,跑上楼,扑进房间。

    李浩正焦急地等着,看见她回来,松了口气:“怎么样?”

    沈清辞喘息着,说不出话,只是摇头,眼泪突然涌了出来。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,哭秦大夫,哭苏文君,哭这个该死的世道。

    李浩握住她的手,没有安慰,只是紧紧握着。他的手很暖,暖得让沈清辞冰冷的手指有了知觉。

    窗外传来警笛声,还有更多的脚步声。安平镇的夜,被彻底打破了。

    沈清辞擦掉眼泪,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——秦大夫最后给她的药。她打开布包,里面除了药,还有一张纸条,上面是秦大夫工整的小楷:

    “药在人在,药尽人亡。但火种不灭,希望永存。保重。”

    沈清辞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,像是攥着一团火。

    火种不灭,希望永存。

    她看向窗外,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。新的一天要开始了,而他们的路,还很长。

    但这一次,她不再只是一个逃亡者。

    她是守夜人,是记录者,是火种的传递者。

    而安平镇的暗流,才刚刚开始涌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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