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章安平镇 (第2/3页)
我们从天津来,投亲的。”
“投亲?”秦大夫笑了笑,那笑容意味深长,“安平镇这几天不太平,你们小心些。尤其是...”他顿了顿,“尤其是不要打听不该打听的事,不要去不该去的地方。”
“大夫指的是...”
“比如镇公所后面的小楼,比如日本人住的兵营,比如马团长的私宅。”秦大夫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药箱,“这些地方,靠近了,会惹祸上身。”
沈清辞听出了话里的警告,郑重地点头:“我们记住了。”
拿了药,两人离开城隍庙。夜更深了,街上更安静,只有更夫打更的声音远远传来: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——”
回到脚店,沈清辞按秦大夫的嘱咐给李浩喂了药。药很苦,李浩皱着眉吞下,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去。沈清辞坐在床边,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,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。
但秦大夫的话还在她脑子里回响。
镇公所后面的小楼,日本兵营,马团长的私宅...这些地方有什么特别的?为什么不能靠近?
职业的本能让她好奇,但求生的理智告诉她:不要多事。
她在脚店的小房间里踱步。房间太小,三步就走完。墙上糊着旧报纸,有些已经发黄。沈清辞凑近了看,是几个月前的《庸报》,汪伪政权的机关报。头条新闻是“大东亚共荣圈建设取得重大进展”,配图是日本军官和汪伪官员的合影,所有人都笑容满面。
沈清辞感到一阵恶心。她移开视线,突然注意到报纸角落里有一则小广告:“招抄写员,字迹工整者优先,待遇从优。有意者请至镇公所后院面谈。”
镇公所后院...不就是秦大夫说的“小楼”吗?
沈清辞的心跳加快了。抄写员...这工作对她来说再合适不过。在上海报社时,她的字是出了名的好,主编还曾开玩笑说,要是哪天不想当记者了,去当抄写员也能糊口。
更重要的是,如果能在镇公所找到工作,就有了合法的身份掩护,还能打听到消息...
但秦大夫的警告在耳边响起。
她在房间里踱步,思考着利弊。窗外的天色渐渐发白,鸡叫了。沈清辞看着熟睡的李浩,看着他那张苍白但终于有了些生气的脸,做出了决定。
天一亮,她就出门,找到了镇公所。
镇公所是座两层的小楼,原先是镇上的祠堂,现在门口挂了两块牌子:一块是“安平镇维持会”,一块是“安平镇公所”。门口站着两个伪军,抱着枪,斜倚在门框上打瞌睡。
沈清辞深吸一口气,走上前去:“两位老总,请问...招抄写员是在这里吗?”
一个伪军抬起眼皮,上下打量了她一番:“后院,从旁边巷子进去。”
“多谢老总。”
沈清辞按照指示,从旁边的小巷绕到后院。后院是座独立的小楼,青砖灰瓦,看着比前面的镇公所还气派。小楼门口也站着岗,但不是伪军,而是两个穿着黑色制服、腰挎盒子炮的人。
特务。沈清辞心里一紧。她在上海见过这种人,汪伪政权的特工总部“76号”的人就穿这种黑制服。
“干什么的?”一个黑衣人拦住她。
“来应征抄写员的。”沈清辞尽量让声音平静,递上从旧报纸上撕下来的那则广告。
黑衣人接过广告看了看,又打量了沈清辞一番:“识字?”
“识得一些。”
“会写字?”
“会。”
“进来吧。”
小楼里面很安静,地上铺着青砖,打扫得一尘不染。黑衣人把沈清辞带进一楼的一个房间,里面已经坐了四五个人,有男有女,都低着头,气氛压抑。
房间前面摆着张桌子,后面坐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,穿着长衫,看着像个账房先生。他面前摆着纸笔,正在一个个面试。
轮到沈清辞时,眼镜男头也不抬:“名字。”
“沈秀兰。”沈清辞用了母亲的姓氏和一个常见的名字。
“哪里人?”
“天津。”
“为什么来安平镇?”
“投亲。亲戚搬走了,没找到,盘缠用完了,想找个活计。”
眼镜男终于抬起头,看了沈清辞一眼。他的眼睛很小,藏在镜片后面,闪着精明的光:“会写什么字?”
“楷书、行书都会一些。”
“写几个我看看。”
沈清辞接过笔,在纸上写了“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”八个字。她在报社时临过颜真卿的帖,字写得端正大气。
眼镜男看了看,点点头:“字不错。不过我们这工作特殊,有些规矩得先跟你说清楚。”
“您说。”
“第一,在这里看到、听到的一切,不准对外说一个字。第二,每天的工作必须当天完成,不准带出这栋楼。第三,不准打听文件内容,让抄什么就抄什么。能做到吗?”
沈清辞点头:“能做到。”
“工钱一天一块钱,管一顿午饭。愿意干就从今天开始。”
“愿意。”
眼镜男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:“这是保密契,按个手印。”
沈清辞接过纸,快速浏览了一遍——无非是些保密条款,违反的话“严惩不贷”。她按下手印,心里明白,从这一刻起,她算是上了贼船了。
但为了生存,为了掩护,她必须上这艘船。
眼镜男把沈清辞带到二楼的一个大房间。房间里摆着十几张桌子,每张桌子上都堆着厚厚的文件。已经有三四个人在埋头抄写,房间里只听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,还有偶尔的咳嗽声。
“你坐这里。”眼镜男指了指靠窗的一张桌子,“这些,今天抄完。”
桌子上堆着一摞文件,最上面一份的标题是“华北地区物资调拨统计表”。沈清辞翻开一看,心里一惊——里面详细列出了从河北、山西各地征调的粮食、棉花、钢铁数量,以及运输路线和接收单位。
这是日军的物资调配情报!
她强压下心头的震惊,坐下来开始抄写。笔是毛笔,纸是宣纸,要求用正楷抄写,一式三份。这对沈清辞来说不难,难的是在抄写时保持平静,不让手颤抖。
一笔一划,她抄写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:粮食五十万石,棉花二十万担,钢铁五千吨...这些物资从哪里来?从那些被占领的土地上,从那些饿着肚子的百姓嘴里,从那些被烧毁的村庄废墟里。
午间休息时,沈清辞在楼下的院子里吃饭。午饭很简单,两个窝头,一碗菜汤。但吃饭时,她听到了一些消息。
“听说北边打得厉害...”
“小声点!不想活了?”
“马团长昨天又抓了几个人,说是八路的探子...”
“要我说,这世道,少说话,多吃饭...”
沈清辞默默吃着,耳朵却竖着。从这些只言片语中,她拼凑出一些信息:最近北边确实有战事,日军在清剿“抵抗分子”;镇上的保安团长马魁是个狠角色,抓人从不手软;而这栋小楼,确实是特务机关的一个据点,专门处理情报和文件。
下午继续抄写。沈清辞逐渐摸清了规律:她抄写的多是物资、人员、地形的统计资料,显然是日军用来掌控占领区的情报。偶尔也会有“可疑分子名单”“镇压行动报告”之类的文件,那些名字她一个都不认识,但知道每个名字背后都可能是一条人命。
黄昏时分,工作结束。眼镜男检查了沈清辞抄写的文件,点点头:“不错,字迹工整,没有错漏。明天继续来。”
沈清辞领到了一块钱——是汪伪政权发行的“中储券”,在沦陷区流通。她知道这种钱不值钱,但至少能买点吃的。
离开小楼时,天已经黑了。宵禁快要开始,沈清辞匆匆往回赶。路过镇公所前门时,她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里,几个日本军官正从车上下来,被恭恭敬敬地迎进镇公所。
其中一个日本军官,沈清辞觉得有点眼熟。她在哪里见过?
突然,她想起来了——是在上海!去年淞沪会战结束后,这个军官曾接受过外国记者的采访,当时沈清辞还是实习记者,在远处见过他一面。如果没记错,他叫中村,是个少佐,专门负责情报工作。
中村为什么会出现在安平镇这个小镇?沈清辞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。
回到脚店,李浩已经醒了,正靠在床头看书——是秦大夫给的一本医书,说是让他打发时间。看见沈清辞回来,他放下书:“怎么样?”
沈清辞关上门,压低声音把今天的见闻说了一遍。说到文件内容和中村少佐时,李浩的脸色凝重起来。
“中村...”他喃喃道,“我在天津时听说过这个名字。他是日本华北方面军特务机关的人,专门对付地下抵抗组织。”
“他出现在这里,说明安平镇不简单。”沈清辞说。
李浩点头:“而且那些物资调配情报...如果能把它们送出去,对前线的抗战会有帮助。”
沈清辞一愣: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我的意思是...”李浩看着她,眼睛里有种沈清辞熟悉的光芒——那是老张站在火光中时的光芒,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光芒,“也许我们可以做点什么。”
“你疯了?”沈清辞压低声音,“我们自身难保!”
“我知道。”李浩说,“但沈清辞,你抄写那些文件时,心里在想什么?那些粮食,是从饿着肚子的百姓嘴里抢的;那些钢铁,是用来造枪造炮打中国人的。我们就这么看着?”
沈清辞沉默了。她想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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