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岑参:边塞岁月里的妻念与愧疚 (第3/3页)
安该张灯结彩了,张氏该在贴春联了,他却连一封家书都寄不出去,只能在这万里之外的雪地里,盼着她能收到自己的牵挂。
这年除夕,岑参和几个同袍围在帐篷里,就着一壶劣质的酒,吃着冻硬的胡饼。有人提议说“咱们都说说家里的事吧”,轮到岑参时,他沉默了好久,才轻声说:“我家娘子,会做长安最好吃的蒸饼,里面裹着芝麻和核桃。每年除夕,她都会煮一锅枣粥,粥里卧两个荷包蛋,她总说不爱吃蛋黄,都夹给我。”
说着说着,他的声音就低了下去。同袍们都没说话,默默给他添了杯酒——他们都懂,在这万里边塞,“家”字太沉,沉到连提起都带着泪意。岑参端起酒杯,望着帐篷外的雪,觉得那雪像长安的梅蕊,飘啊飘,飘到他的眼前,又飘到张氏的窗前,替他看看她此刻是不是也在想他。
天宝十四载(公元755年),安史之乱爆发的消息传到北庭。岑参接到调令,随大军东归平叛。出发那天,他翻出所有的行囊,把张氏绣的忍冬帕、她写的信,还有那块没雕成簪子的戈壁玉,都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的衣袋里。
他骑着马,往长安的方向走,风沙依旧刮得脸疼,可他的心里却燃着一团火——他终于能回去了,能见到张氏了,能给她雕簪子了,能陪她喝那碗迟到了六年的枣粥了。
东归的路走得艰难,战乱让沿途的城镇都成了废墟。岑参一路打杀,身上添了不少伤,他始终护着怀里的东西——那是他在边塞六年里,所有的思念与愧疚,是他活下去的念想。直到肃宗至德二载(公元757年),他终于回到了长安。
长安城没了往日的繁华,朱雀大街的柳树被战火烧得只剩残枝,他家的小院也遭了兵祸,院墙塌了半边,那株红梅也没了踪影。岑参冲进院子,喊着“阿妻”,声音都在抖。忽然,从塌了的屋檐下,走出个穿着粗布裙的身影——是张氏,她的头发白了些,眼角也添了细纹,却依旧笑着,像他离开时那样:“九郎,你回来了。”
岑参冲过去,把她紧紧抱在怀里,才发现她的肩膀显瘦。他摸出怀里的戈壁玉,递到她面前,声音哽咽:“阿妻,玉还在,我……我没能早点回来。”
张氏接过玉,笑着擦了擦他脸上的灰尘: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簪子咱们慢慢雕,粥我再给你煮。”
那天夜里,张氏煮了锅枣粥,粥里卧着两个荷包蛋。岑参吃着粥,看着坐在对面的张氏,想起边塞的那些立春、那些雪夜、那些没寄出去的诗和信。
他知道,欠她的太多:欠她六年的陪伴,欠她无数个安稳的夜晚,欠她一句像样的“我想你”。可这份愧疚,终究被她的笑容抚平了——她从没怪过他,盼着他能平安回来。
后来,岑参在《行军诗二首》里写:
“却望长安道,空怀恋主情。关山凌旦开,石路无尘埃。白马高谭去,青牛真气来。重门临巨壑,连栋起崇隈。”
诗里有对家国的眷恋,只有他知道,那“却望长安道”里,藏着多少对妻子的牵挂。他的边塞诗,向来以豪情著称,唯有他身边的张氏明白,那些风沙与烽火背后,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柔情——那是他在万里之外,用思念与愧疚,一笔一笔写就的,给她的情书。
多年后,岑参晚年闲居长安,常和张氏坐在重建的小院里,看夕阳落满庭院。他会给她讲苜蓿峰的立春、轮台的雪、北庭的胡笳声,讲那些年里,他是如何把她的模样,刻在每一个边塞的日子里。张氏总是安静地听着,偶尔递给他一杯茶:“都过去了,你回来了,就好。”
风掠过庭院里的新柳,柳丝垂到他们的肩头。岑参忽然觉得,那些年的边塞风沙,那些年的思念与愧疚,终究都成了岁月里的暖——他曾在万里之外,把她藏在心底,如今,他终于能守在她身边,把余生的安稳,都补偿给她。
这或许就是一个边塞诗人最深的柔情:纵有风沙千万里,不及你一笑安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