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衙斋卧听萧萧竹,不知民间疾苦声 (第3/3页)
志、县志,也都是以女子本姓记载。
时至万历年间,仍然许民自决,你爱冠就冠,不冠也没人管没人说。
杂报还举了一个例子,大明著名女诗人朱妙端,她的丈夫周济是四品官,所以册封夫人就是:安庆知府周济配朱恭人;而《海宁周氏族谱》,对朱妙端的记载也是:子济,字汝航,号简庵,成化四年岁贡福建光泽教谕。朱恭人幼聪慧,七岁能诗等。
无论是朝廷册封的官碟,还是自家的族谱,都不冠夫姓。
从妻从夫姓,到妻冠夫姓,再到许民自决,再到普遍不冠夫姓,客观的反应了时代的变迁。
杂报从冠夫姓,谈到了子女随父姓这个现象。
这位笔正的看法非常有趣,他认为母子是一种血缘关系,而父子是一种社会关系。
这个观点和汉之前,男子用氏,女子用姓的现象是非常契合的。
父子是一种社会关系,这个提法真的很大胆。
在自然界,除了鸟类和鱼类之外,其他动物,雄性照料幼崽的现象十分的罕见,尤其是胎生、哺乳类的动物,几乎没有雄性照料后代的现象,即雄性负责保护幼崽、社会性教育幼崽、理顺毛发、抓虫、捕食等等行为。
人也是一种动物,看过解剖论,就会发现人和一些动物的器官,是高度相似的。
按自然之理而言,人类也应该展现这种动物性,即:男性不抚育后代。
孩子随父姓这个现象,就是人为的套上了一层枷锁,建立了一种社会关系,再加上传宗接代的观念灌输,逐渐演变成了家庭的分工,并且成为了社会基石。
这位笔正做了个大胆的假设,如果慢慢发展之下,就像是冠夫姓不断变化,整个社会不再认可子嗣随父姓,瓦解这种社会关系,会发生什么?
还别说,真的让这位笔正给找到了社会实例!
不是某个个体,而是一个庞大的群体,这位笔正了解到,在遥远的西洋,昆仑奴们,就没有父亲。
得益于大明大航海,各种海外的消息,被水手、随船的舟师记录了下来,变成了各种杂报、书籍,传播到了大明各地。
大明商人在莫桑比克总督府,见到了一种红泥人,他们全身上下,涂满了红泥,以贩卖珍珠和各种瓜果为生,这些红泥人,也是昆仑奴的一部分,就普遍没有父亲。
这个地方的传承,让大明商人十分的惊讶,因为普遍没有父亲,最终形成的是舅甥继承制。
舅舅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自己的儿子,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哪儿,但这位舅舅他姐妹的儿子,一定是自己外甥,所以通常舅舅临终前,会把所有财产,留给外甥。
没有建立父子这种社会关系的非洲大陆,这种社会架构,对于大明人而言,真的非常难以理解,但当地人认为理所当然。
朱翊钧看完了所有的杂报,挑选了两份,放在了邸报上,刊发全国各府州县。
除了这一篇冠夫姓随父姓的文章外,另外一篇文章引起了皇帝的注意,那就是关于社情民意汇集的文章。
大明邸报、官报、杂报三大类报纸的流行,尤其是杂报的流行,让社情民意更有效率的汇集到了衙门里。
各地主官衙门,对于各地方的杂报,还是非常留意的,哪怕是皇帝陛下本人,对这些杂报也是相当的关注。
邸报是朝廷最高级别的报纸,信息全都是朝中大事,而官报则是各官方衙门设立的报纸,主要是各衙门口的情况,阐述政策和推动政令。
而杂报,则是反馈社情民意。
同样,这诞生了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。
那就是这些笔正们往往收钱写文,这对大明朝廷、各地衙门收集社情民意,造成了巨大的阻碍,这些笔正颠倒黑白、指鹿为马、以偏概全,这些早就被张居正写透的贱儒通疾,这些笔正还在犯。
而通常地方衙门主官,会养一个叫做‘白头’的司务,专门负责遴选这些杂报,过一道筛子,就会变得干净许多。
之所以叫白头,就是这位司务看过之后,认为有价值,就贴白票呈送上官,认为没有价值,就不贴白票,扔到一边。
朱翊钧看向了李佑恭,以前这个活儿是冯保在干,现在是李佑恭在干。
但是这又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另外一个问题,这些名叫白头的司务们,他们这道筛子也不干净,他们要是收钱或者干脆就是利益相关,那些关于民间疾苦的文章,根本就不可能被青天大老爷看见。
而为了避免这个问题,各地朝廷命官,往往会让手下诸官,固定时间,初一十五,一并呈送社情民意,如果白头司务遗漏或者是刻意忽略某些关键消息,那这个白头司务,也就干到头了。
白头司务们就是能躲过了初一,也躲不过十五,这才是让司务们无法通过杂报筛选这项工作,对朝廷命官构建信息茧房,避免了‘衙斋卧听萧萧竹,不知民间疾苦声’的现象出现。
这篇文章,写的是万历维新中,白头司务的变迁,写的是社情民意的汇集、分级报送,写的也是大明朝廷管理工具的增多,更是对尚处于萌芽状态的第四权,即媒体、公众视听、民意,进行全面探讨。
朱翊钧钦点了这两篇文章,刊登邸报,算是朝廷的风向。
王一鹗被无罪释放,官复原职,很快,针对他的弹劾,就如同雪花般飘入了内阁,飘到了皇帝的面前。
这些弹劾主要分为三方面。
第一方面,科道言官希望了解王一鹗是否真的渎职、利用职权谋求私利,陆凤仪的攀咬是否为真,王一鹗作为西书房行走,作为阁臣备选,不仅会对能力进行审视,更会对道德品行进行审视。
第二方面,科道言官希望得知王一鹗被无罪释放的具体理由,而且这个理由要服众,因为王一鹗和其他西书房行走完全不同,简单而言,他是徐党余孽,他想要更进一步,更多的审视是理所当然的。
第三方面,则主要是弹劾王一鹗,逼迫王一鹗致仕,以全君臣之义,作为臣子,尤其是大臣,犯了错就要认,认了就要走,不能恋栈不去。
朱翊钧一概回复了一句知道了,没有做出更加详细的解释,这事儿越解释越乱,到皇帝这里停下,对所有人都是个极好的选择。
科道言官被一句知道了堵了回来,自然有点不服气,还想连章上奏,但申时行找到了都察院总宪陆光祖,和陆光祖详细的聊了聊,如果继续连章上奏纠缠,恐怕会恶了皇帝。
现在没有张居正在朝中拦着,陛下要是发起飙来,真的没人拦着了。
别说去皇极门伏阙这种话,那是会死人的,就是陛下挑几个科道言官送到西域、辽东垦荒种地,就够这些士大夫们喝一壶了。
申时行还是那样,万事总想周全,不想这些科道言官遭受这些无妄之灾。
这股风波,在申时行的调解下,很快就平息了,王一鹗回到了户部继续上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