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抉择 (第3/3页)
角依然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意,只是这一次,笑意深处竟透出几分令人心碎的伤感:“姬哥哥,清窈有一个不情之请——”她顿了顿,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,“你杀了我吧。”
“与其如行尸走肉般苟延残喘,不如……由哥哥送我最后一程。”
姬炎闻言,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。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:世人为了活下去不惜尔虞我诈、苟且偷生,而眼前这女子,明明如风雨中倔强盛放的花,却不为绽放,而求凋零。这份决绝,让他震撼,更让他惆怅。
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,几乎将姬炎淹没。他怔在原地,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。世间许多事,本就不是非黑即白,而对一个珍视情谊、朋友寥寥的人来说,好友的请求,竟成为了自己最沉重的抉择。他眼中情绪剧烈翻涌,挣扎与痛楚清晰可见,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他心中撕扯,一边是理智与道义,一边是挚友的悲鸣。
公孙清窈缓缓起身,身形纤弱,宛若蝶翼在风中最后一次轻轻翕动,凄美得令人心碎。她那双曾盛满星光与笑意的眼眸,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深秋的寒雾,苦涩与不舍在其中无声交织,每一次眸光转动,都似牵扯着千丝万缕的隐痛。她极轻地抬起下颌,长睫如受伤的蝶翅般微微颤动,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勉强抑回,声音轻柔得如同浸透晨露的絮语,却每一字都浸满了深切的哀伤,缓缓漫过姬炎的心头:“姬哥哥,你还记得……我们在碎梦湖畔,一起放风筝的那些时光吗?”
“那时的天空,蓝得像是被水洗过一般,澄澈得没有一丝杂云。你亲手扎的那只风筝,拖着长长的尾巴,在云间自在翻飞,如同拥有了整片苍穹。”她的语调渐轻,眼底却仿佛被回忆点亮,泛起细碎而温柔的光,“风一来,线轴便在掌心嗡嗡地转动……那簌簌的声响,我至今还记得。那是我这一生中,最快乐、最明亮的时光。”
话音稍顿,她眼中那点微光倏然黯淡,宛如星光被重重云霭吞没。“我自出生,便如同被命运咒诅的烛火,注定只能短暂地明亮一瞬,最终……化作冰冷的飞灰,散于世间。”她抬手,指尖轻轻拂过鬓边垂落的发丝,动作间尽是怜惜与无奈,“唯有与哥哥在一起的那些日子,我才真正觉得……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。”
言尽于此,她嘴角极慢、极轻地扬起一抹笑意。那笑容薄如蝉翼,脆似即将凋零的残蕊,仿佛一缕微风便能将其吹散。而她眼底深藏的哀戚,却如决堤之水,无声地汹涌四溢,载满了难以言说的凄凉。
姬炎只觉得心口猛地一沉,一阵滔天巨浪般的情绪轰然撞上心岸,震得他隐隐作痛。他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晃,瞳孔骤然收缩,眼中先是浮起一片难以置信的茫然,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颠覆;随即,一种彻骨的痛惜如潮水般汹涌而来——那痛像无数细密的针,无声无息地刺入四肢百骸,扎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
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,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那里,许久,才终于挤出声音。那嗓音低沉沙哑,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磨过,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沉重:“原来……你早已知晓这一切。”话音落下,空气仿佛凝滞,只余一片无声的叹息在两人之间回荡——那是面对命运翻云覆雨时,最深切的无力。
公孙清窈的眼神骤然黯淡下去,方才眸中尚存的一点微光,仿佛被浓重的乌云彻底吞噬,连最后一丝如碎星般的希冀也熄灭了。她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,如同负伤垂落的蝶翼,终究缓缓垂下,将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掩入阴影之中。她的下颌绷得极紧,声音像是被凛冽寒风冻出裂痕,一字一句都浸满了化不开的悲怆:“我本就是家族登顶之路上……早已备好的活祭。从降生于世的那一天起,便如同被锁进暗无天日的铜笼之鸟,翅尖染着镣铐的锈痕,连抬头望一眼天光……都是奢侈。”
“又何尝不是在苟延残喘……”
这些话仿佛是从她被撕裂的心底一点点挤出来的,渗着血与泪的涩意,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。
姬炎的眉头骤然紧锁,犹豫片刻,他终于凝聚起全身的勇气,声音沙哑地问道:“难道……那次的死亡,是你自己的选择?你宁可自行了断,也不愿沦为祭品?”话音未落,他已从怀中取出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鹅黄色丝带,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一缕易碎的梦。
公孙清窈的目光触及那抹鹅黄,原本死水般的眼眸倏然掠过一丝微光,宛若寒夜中即将熄灭的烛火,在最后一刻挣扎着跳动了一下。一丝温柔与感动自那光亮中悄然漾开,连她始终紧抿的唇线也柔和了些许。她伸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,轻轻接过丝带。当指尖触到那熟悉的纹理时,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。
她的嘴角缓缓扬起,那笑容虚弱得如同晨曦初现时的薄雾,仿佛风一吹便会消散,却比昙花一现更令人心碎:“呵呵……姬哥哥,难为你……还一直留着它。”那笑意来得突然,去得也迅疾,宛若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,转瞬即逝。
此刻,姬炎只觉得心口如同被无数钝刀反复切割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。悲悯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,将他彻底淹没。他凝望着眼前这朵本该在明媚春光中盛放的娇蕊,如今却被命运的暴风雨摧折得枝叶零落——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,更愤慨于世道的不公。为何这般皎如明月的女子,偏偏要遭受如此残酷的对待?为何那些虚无缥缈的家族荣光,竟要依靠牺牲鲜活的生命来换取?
不久后,姬炎独自缓步走出禁室,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。他来到轩梓墨面前,声音低沉得如同压着千斤寒铁:“前辈,清窈姑娘……就留给您与孩子们了。”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,仿佛吞咽着难以言说的苦涩,才继续道,“她这一生,过得不易。届时,烦请前辈在这无量寺为她立一方碑,不必刻名,无需留姓,只愿她在轮回中,能有一个归处,有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家。”
言毕,他深深拱手,弯腰的刹那,肩背绷得极紧,那姿态中浸满了无声的悲凉与沉甸甸的愧疚。不待轩梓墨回应,他已毅然转身朝门外走去。他的背影挺直如松,却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,抑制不住地泄出一丝细微的颤抖。
离开无量寺,凛冽的山风裹挟着松涛迎面扑来。姬炎凝望着远方层峦叠嶂的山脉,见流云于峰顶聚散无常,一如他心中纷乱难平的思绪。他缓缓摊开掌心,一个小巧石盒静卧其中,内里一缕属于公孙清窈的残魂正如萤火般微弱跳动,闪烁着她生前最后一丝温存。
“清窈,”他低声轻唤,声音终于泄露出一丝难以压抑的哽咽,“对不起……”
至圣山——圣人塚,将公孙清窈的残魂与公孙婕妤合葬于一处——这是此刻姬炎能用来安慰自己的最好选择,也是对婕妤与清窈姐妹,能做出的最好补偿与告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