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

23、​旧挂件与少年的重量

首页
关灯
护眼
字:
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进书架
    23、​旧挂件与少年的重量 (第3/3页)

什么堵住似的,含混成一片细碎的抽噎。

    握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,塑料机身硌得指节发白。薛老师眼前“嗡”地炸开一片空白,脑海里瞬间闪过三个画面:入学那年,马小跳举着挂件,拍着胸脯跟她说“我是家里的小男子汉”;弟弟满月时,他踮着脚给襁褓里的婴儿盖被子,眼神软得像团棉花;上周班会课,他在“我的愿望”纸条上写“想快点长大,帮爸爸扛玩具箱”。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,墨色的夜空压得很低,几棵梧桐树的枝桠在风中扭曲,像无数双攥紧的拳头。

    “小果别怕,先回房间锁好门。”薛老师的声音尽量放稳,指尖却在教案本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,“我现在就过去,路上给你打电话,你保持手机畅通好不好?”她一边说,一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,拉链“刺啦”一声划过寂静的办公室,像在撕开某个紧绷的伤口。

    挂了电话,她快步走向门口,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声响。经过走廊时,毕业班的黑板报还亮着夜灯——那是昨天同学们一起画的“冲刺倒计时”,马小跳画的挂件被贴在最显眼的位置,此刻在灯光下,仿佛也耷拉着耳朵。薛老师忽然想起今早收作业时,马小跳的手指在作业本边缘反复摩挲,指缝里还沾着点黑色的机油,当时她只当是帮爸爸搬货蹭到的,现在想来,那双手心里攥着的,或许还有说不出的沉重。

    夜风灌进衣领时,她已经发动了电动车。车灯劈开漆黑的小巷,路边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,像是无数个细碎的叹息在追赶。她攥紧车把,心里反复盘算:是先敲开那扇紧闭的房门,还是在楼下等风波平息?是该跟马小跳聊聊那本画着哭脸的错题本,还是先听听他妈妈藏在斥责里的疲惫?

    路过小卖部时,她忽然停下车。玻璃柜里摆着各式各样的挂件,其中一个橙黄色的同款,正对着她笑,绒毛崭新得发亮。她盯着那挂件看了两秒,突然想起马小跳书包上那个褪色的旧挂件——原来时光不仅磨旧了物件,还悄悄在孩子肩上压了这么多看不见的重量。

    电动车重新启动时,她的口袋里多了个小小的塑料袋。车灯照亮的前方,马小跳家的窗户还亮着灯,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却挡不住那扇紧闭的门后,两个同样疲惫的灵魂正在互相伤害。薛老师轻轻叹了口气,车铃“叮铃”响了一声,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,像一声小心翼翼的叩门。

    事情要从几小时前说起。妈妈刚沥干弟弟奶瓶上的水,指尖残留的水珠还在围裙上晕开小印子,顺手拿起了桌上马小跳的作业本。指尖擦过纸页的刹那,她的手突然顿住:前几页字写得整整齐齐,像训练有素的小兵;可翻到后面,字迹突然没了章法,潦草得像被暴雨冲乱的草坡。最刺眼的是,密密麻麻的红叉爬满纸页,有的力道重得划破了纸背,像一道道浅浅的伤口,看得人心里发沉。攥紧的橡皮筋陡然绷直,压抑了数周的疲惫与焦虑顺着这道裂缝喷涌而出:“这就是你熬到半夜写的作业?离小升初就剩半年了,你就这么敷衍了事?”

    马小跳猛地抬头,眼球上布满的红血丝像谁撒了把乱麻,在眼白上缠得密不透风。“我没有敷衍!”他的声音裹着哭腔,喉咙像被团湿棉花堵着,每说一个字都带着颤音,“每天的作业堆得比书包还高,写到十一点笔都快握不住了,周末还要被拽去补习班……我真的写不完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写不完?”妈妈的声音开始发颤,胸口像揣着个鼓,咚咚地撞着肋骨,“隔壁丁文涛跟你一个老师,作业比你还多,怎么人家就能写完?次次考试稳坐年级第一,你呢?上次模拟考退了整整十五名,还要我把成绩单贴你脸上吗?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丁文涛!”这句话像枚被点燃的炮仗,在马小跳嗓子眼里轰然炸开。他“噌”地从椅子上弹起来,椅腿在地板上狠狠刮过,发出尖锐的嘶鸣,像指甲划过玻璃。“你们永远只看见他考第一,看见过我背单词背到趴在桌上睡着吗?我也想考出好成绩,可我肩膀上像压着石头,我真的好累啊……”

    推开马小跳家虚掩的门时,一股混杂着饭菜香与低气压的气息扑面而来——妈妈正瘫坐在沙发上,背脊佝偻得像张被揉皱的纸,手背胡乱抹着眼泪,指缝间漏出压抑的抽噎。茶几上,撕碎的数学试卷像只受伤的白鸟,翅羽般的纸片散落得到处都是,某片碎纸上还留着红笔打的叉,刺得人眼睛发疼,旁边半凉的青菜豆腐汤,瓷碗边缘沾着没擦净的油渍,是傍晚匆忙做饭时留下的痕迹。

    而马小跳的房间门缝里,透出一道忽明忽暗的光。薛老师放轻脚步走过去,看见门缝下映出少年蜷缩的影子——他正趴在书桌前,台灯的光晕将他单薄的肩膀裹住,影子投在墙上,拉得又细又长,像株被秋霜打蔫的向日葵,连原本挺拔的脖颈都弯出了疲惫的弧度。桌上的英语课本摊开着,单词表旁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圈,显然是背不进去时无意识的涂鸦;那个褪色的橙黄色挂件,被他攥在手里,指腹反复摩挲着磨白的绒毛,像在抓着最后一点底气。

    “小跳,能让老师进来吗?”薛老师敲了敲门,指节叩在木门上的声响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屋内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,铅笔滚落的“嗒”声,纸张翻动的“沙沙”声,过了半晌,门才不情愿地拉开一条缝。马小跳的眼睛红红的,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,看见薛老师时,他慌忙把攥着挂件的手藏到身后,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颤,像只受惊的小兽。
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