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章十六夜潮 (第3/3页)
上海滩屈指可数。
二皇子?日本人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人?
江风吹来,李浩打了个寒颤。他忽然意识到,自己卷入的,可能比他想象的更深、更黑。
快艇调头返回码头。疤脸男人显然气急败坏,正在对手下怒吼。李浩不敢久留,悄悄划动船桨,让小舢板顺流漂向下游的一个小码头——那里靠近法租界,相对安全。
上岸时,他的衣服已经湿透,分不清是江水还是汗水。
子时已过,码头重归寂静。只有江潮拍岸的声音,单调,沉重,像这座城市的心跳。
李浩站在昏暗的街灯下,回头望向十六铺码头。那些木箱已经被黑衣人搬走了,调度室的老头也不知去向。一切痕迹都被迅速抹去,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,从未发生过。
这就是上海。白天光鲜亮丽,夜晚藏污纳垢。而有些东西,永远沉在黄浦江底,不见天日。
他摸出怀表——凌晨一点了。
清辞还在等。
李浩拦了辆黄包车,报出安德森神父给的地址。车夫拉起车,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奔跑。
李浩靠在车座上,闭上眼睛。脑子里却全是刚才的画面:那些枪,那门炮,疤脸男人恐惧的眼神,还有货轮消失在雾霭中的最后一瞥。
第七个箱子,特殊货物,到底是什么?
如果不在那艘货轮上,又会在哪里?
还有顾小满——她是死是活?
无数疑问在脑海里翻腾,但没有答案。李浩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。他以为自己掌握了线索,抓住了尾巴,可实际上,他连对手的全貌都没看清。
对手不是一个人,不是一股势力。而是一张网,一张覆盖了朝堂、军队、商界、甚至租界的巨网。网的名字叫“金鳞”,而织网的人,可能正坐在紫禁城的某个宫殿里,微笑着,等待收网的那一刻。
车停了。
“先生,到了。”车夫说。
李浩付了钱,下车。眼前是一条安静的弄堂,两旁是石库门房子。三号的灯还亮着,在凌晨的黑暗中,像一只孤独的眼睛。
他深吸一口气,走上台阶,敲门。
门很快开了。是陈老太太,穿着睡衣,外面披着件棉袄。看见李浩,她松了口气:“快进来。”
李浩闪身进门。客堂间的灯亮着,桌上摆着茶壶,还冒着热气。
“苏小姐在楼上。”陈老太太低声说,“一直没睡,在等你。”
李浩点头,快步上楼。
推开房门,清辞正坐在床上,手里握着枪。看见他,她眼睛一亮,随即又黯淡下去——她看见了他脸上的疲惫,和衣服上的水渍。
“你受伤了?”她问,声音有些哑。
“没有。”李浩在椅子上坐下,浑身像散了架,“但没找到人。”
他把码头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。说到那些枪,那门炮,和第七个箱子时,清辞的脸色越来越白。
“所以顾小满可能不在这艘船上。”她低声说。
“可能。”李浩说,“也可能在,但我们救不了。有舰炮的船,不是我们能动的。”
沉默在房间里蔓延。窗外的天还是黑的,但东方已经隐约泛起了鱼肚白。一夜将尽,可他们离真相,似乎更远了。
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清辞问。
李浩从怀里掏出那枚铜钱——沈墨用命送出来的铜钱。边缘的刻痕在灯光下清晰可见:十六铺,子时,金鳞。
“沈墨不会给我们假情报。”他说,“第七个箱子一定存在,而且一定和顾小满有关。但金鳞的人也不知道箱子在哪,说明……”
他眼睛忽然亮了:“说明箱子根本不在他们的控制中。顾长明临死前,把箱子藏起来了,或者,交给了别人。”
“可顾长明已经死了。”
“他女儿还活着。”李浩站起身,在房间里踱步,“如果我是顾长明,在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时,会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谁?一个绝对信任,但金鳞绝对想不到的人。”
清辞也跟着思考:“亲戚?朋友?还是……”
她忽然停住,看向李浩。
两人几乎同时开口:“他女儿的老师。”
顾小满在苏州念书,她的老师,最有可能。
“可苏州那么大,学校那么多,怎么找?”清辞问。
“不需要我们找。”李浩说,“金鳞的人肯定已经在找了。我们只要盯着他们,就能找到线索。”
“怎么盯?”
李浩走到窗边,掀开窗帘一角,望向外面渐亮的天色。
“疤脸男人今晚失手了,他一定会向上头汇报。而他的上头,一定会派人去苏州。我们只要知道派了谁,什么时候走,走哪条路——”
他转身,看向清辞。
“就能赶在他们前面。”
清辞看着他眼中的光,那是猎人看见猎物时的光。疲惫,但坚定。
“你的伤……”她担心地说。
“死不了。”李浩说,“但你的毒……”
“已经解了。”清辞说,“孙大夫的七星草很有效。我现在只是虚弱,但能走。”
李浩看着她苍白的脸,想说什么,但最终没说。他知道劝不住她。从柴院那夜起,他们就绑在一起了,生死同路。
“天亮后,我去找安德森神父。”他说,“他在教会学校有熟人,能查到顾小满在苏州哪个学校。你去买两张去苏州的火车票,要最早的。”
“几张?”
“两张。”李浩说,“就我们俩。人多了,容易暴露。”
清辞点头,从床上下来,开始收拾东西。她的动作还有些虚浮,但很稳。
李浩看着她,忽然说:“清辞。”
“嗯?”
“如果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如果这次真的找到顾小满,拿到第七个箱子,我们可能就真的要跟二皇子正面为敌了。到那时候,退路就真的断了。”
清辞停下手里的动作,抬头看他。晨光从窗外渗进来,照在她脸上,给她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。
“李浩。”她说,声音很轻,但每个字都清晰,“从我决定跟你来上海的那一刻起,就没想过退路。”
她走到他面前,看着他眼睛。
“我父亲死得不明不白,沈墨死得不明不白,顾长明死得不明不白。如果因为怕,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,那他们的死,就真的没有意义了。”
她伸出手,握住他的手。她的手很凉,但握得很紧。
“你说过,同往。那就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,我们都一起闯。”
李浩看着她的眼睛,那里面有坚定,有决绝,还有一种让他心头发烫的东西。
他反手握住她的手,用力点头。
“好,一起闯。”
窗外,天彻底亮了。
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而他们要走的路,还很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