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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六章 鬼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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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一百一十六章 鬼乱 (第3/3页)

中、在悄无声息间被谋杀并碎尸!

    这哪里是凡人能够办到的?理所当然指向一个结论——印空和尚乃鬼神所杀。

    “不可能!”神将急急驳斥,“屋里不见邪气,也未遗有法术痕迹,怎生是恶鬼杀人?”

    印空被杀,他已是失职,若凶手还是恶鬼,他这神将岂非罪加一等?

    性明闻言,绷着脸退后两步,掩住鼻子。

    “你喝酒了。”

    神将一惊,忙抢白:“是喝了些酒,可我又非肉体凡胎,如何会醉?!昨夜……”

    性明却挥手打断:

    “你既说无有外邪入侵,便是指认内鬼杀人,可屋里只一小妾,印空两百来斤的大汉,她一娇滴滴的小娘子,如何杀得了人,碎得了尸?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性明不耐烦道:“杀他的既不是鬼,也不是人,莫非是天谴不成?!”

    神将欲言又止,终究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案件于是定性——护法贪杯误事,以致邪鬼有机可趁,杀害了佛门高僧。

    本该如此。

    可好巧不巧,增福庙的杨万里途径此地,听闻同门被杀忽而起了兴致。

    他在宅院里转了一圈,很快将目光落在了供奉神将的香炉上,炉中点着新香正烟气袅袅——一个小娃娃,夜里死了师傅,怎么早上还有闲心给神灵上香?

    便叫衙役拘来沙弥,问他昨夜残香何在?

    沙弥回答,残香已经烧尽,当时随手便丢了,现在哪里寻得到?

    杨万里并不追问,把人扣下,调来灵犬,将宅院里里外外筛查一遍,终于在厨房灶堂里找到昨夜未烧尽的残香。

    他拿来细细一嗅。

    “犀角、苏合、香茅……这是抚神慰灵的法香!护法是醉了,却不是醉酒,而是醉香。”

    “这哪里是鬼神作祟?分明是合谋杀人!”

    “合谋?”性明本以为差事已了,谁知还有波折,“谁人合谋?”

    “蠢材!既是合谋,内宅里自是人人有份。沙弥点香,小妾杀人,老仆送刀,三人合力分尸。”见他还杵在原地,杨万里无奈至极,“还不快去拿人!”

    性明却呐呐道:“这推测未免有些臆断,有些关节还说不通,真人可有别的证据?”

    气得杨万里批头把残香砸去。

    “先把人扣下了,三木之下何求不得?”

    僧官灰头土脸去了,然而那小妾与老仆竟已消失无踪,显然畏罪潜逃了,这坐实了杨万里的推测,果真是合谋杀人。

    在场的纷纷吹捧,说杨真人心细如发、洞若观火,不愧是道门高真云云。

    杨万里却殊无喜色。

    凶案已破?

    未必。

    老仆是印空十年前从人市上买来的,沙弥是三年前从信徒人家里点化的,小妾则是今年从某破产商人家里“娶”来的,三者本无干系,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恰恰是被他们合谋杀死的印空。

    况且,醉神之香是稀罕之物,所用原料亦是珍奇,等闲之辈莫说接触,连知晓都少,也就是杨万里身居高位又博览群书才能认出。如此奇物,岂是一个小沙弥能够拿出来的?案件背后恐怕另有主谋。

    便押来沙弥审问。

    性明见他年幼,先摆出红脸。

    “印空渡你出苦海入佛门,一向未有苛待,与你只有恩情,并无仇怨,你却狼心狗肺犯下弑师大恶,不怕死后打下十八层地狱么?!念你年幼,若如实说来,师伯或能帮你转圜一二。”

    沙弥埋着脸,双手合什,佛唱一声:“世人轮回火宅,沉溺苦海,我与师傅今生无怨,未必前世无仇。”

    “胡言乱语!”

    立马换了白脸。

    “是何人唆使,还叫速速招来!若叫佛爷上了手段,怕你一小娃娃受不得那苦楚?”

    可沙弥却轻蔑一笑,抬起脸,神情间哪有半点稚子模样。

    “是何苦楚?及得上磨肉碾骨?”

    杨万里神情骤然大变,立即斥退左右,让衙门销毁案情记录,又严令办案人员不许泄露案情,再将相关人等押入大昭寺,后续追查一律由十三家负责。

    ——钱塘偶有新产儿,前尘未断,尤记轮回之苦,虽投新生,犹如居旧火宅,所以满心憎恨常怀凶恶,谓之“化生子”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第三起更是重案,但因十三家严令封锁消息,坊间反倒没有声息,所幸,镜河在僧道中颇有人脉,各中详情在得以出现在城隍的案头:

    钱塘人崇神好鬼,街头巷尾的庙坛间供着数不胜数的毛神,他们大多香火稀微,也无甚能耐,似河边蒲草随风摇摆,在窟窿城凶焰高炽时,或主动或被迫为鬼作伥,也在鬼王授首后,遭城隍爷顺手扫除。

    可其中总有些有跟脚有能耐的,能在鬼王的胁迫与城隍的清理中岿然不动屹立不倒,势大者甚至能与坊中寺观分庭抗礼,此辈理所当然脱出了毛神一流,自称“坊神”,值得玩味儿的是,许多所谓“坊神”背后或多或少有着十三家的影子。

    咸宜坊的渊虚妙华灵君便是其中的佼佼者。

    “咸宜庵早已成了藏污纳垢的皮肉窝,那厮的妙华庙便作了咸宜坊实际上的主人。以贫道看来,咸宜坊改作妙华坊是迟早的事,却没想……”

    镜河冷冷一笑。

    “尾牙当日,府君令小七示警,咱们城隍府并诸香社化整为零潜伏入坊间后,十三家搜刮不及恼羞成怒,号令各方势力协力搜捕我等,这厮响应最为积极,做事最为卖力,咱们少数几个被捕的香社弟兄,便是折在了他的手里。”

    “听起来,此灵君下场不妙。”

    “死了。”镜河毫不掩饰快意,“十九日酉时,他替自家祖师巡行钱塘,在坊间耀武扬威之际,却悄无声息死在了文殊坊一偏僻冷巷,待巡神发现,那厮并所部爪牙一个活口没留,个个形神俱灭,袭击者早已撤去无踪,至今不知真凶何人?”

    酉时?

    李长安思忖。

    昼夜交替之时,行人渐稀,巡神未出,正是杀人好时辰。

    黄昏,冷巷,杀人。

    听起来可真真耳熟。

    “一场剿杀。”李长安猜想,“或说是一场伏杀。”

    “岂止是剿杀伏杀。”镜河摇头,“那厮有两三百年道行,更兼得了咸宜坊香火,麾下兵强马壮,出巡时,随身簇拥着悍将数员、猛卒百余。钱塘内外,能将其围杀的势力,除十三家外寥寥无几。”

    她打量了在场众人一圈,又道。

    “若加之能避开巡神耳目,叫他与手下精兵猛将悄无声息尽诛于冷巷,却一个也无。”

    “事后勘察,发现冷巷周遭早早布下了针对性的禁制法术,让他一身能耐十去七八,那冷巷本就是陷阱!而令他自投罗网的则是一封密信,说的是城隍府的枷锁将军正潜伏在文殊坊中,阴聚兵马,密谋作乱。”

    “胡说!”曲定春大叫起来,“我在春坊河……咳咳,总之,哪里去作甚么乱?”

    “好你个曲大,咱们躲进了阴沟,偏偏你藏进了闺房?”

    大伙儿哄笑几声,又各自皱起了眉头。

    这案子听得更耳熟了,仿佛昔日解冤仇伏杀烟罗、蹑影二使者的翻版。

    “文殊寺怕是逃不了干系。”

    “文殊寺的主持和尚说,当天巡行的护法白日喝酒误事,自知酿成大祸,已尽数畏罪潜逃。该坊坊正,早些日染了风寒,已卧病在床,听得消息,当时便骇得一命呜呼、魂飞魄散了。”

    “十三家想必不肯信?”

    镜河嗤笑:

    “鬼都不信。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李长安把三起案子在心中反复琢磨,越想越觉古怪。

    第一起案子表明,轮回之秘恐怕已传遍了钱塘死人们的耳朵。可此事,十三家自己不会宣扬,留在寺外的城隍府僚吏里也只有少数人知晓,缘何能在短短三天传遍钱塘?且能取信于死人呢?

    而在第二起案子里,想来不仅一乘是化生子,恐怕那胡川月与黄善也俱是化生子,可化生子一向为十三家所忌,从来时刻防范,向来严加搜捕,是谁帮助他们隐瞒了身份?是谁帮助他们杀死了印空?又有多少沙弥、小妾、老仆一类暗怀憎恨之人潜伏在僧道中?

    至于第三起,镜河说得没错,能剿杀妙华灵君的势力屈指可数,最有嫌疑的就是城隍府,可偏偏当时大伙儿都被困在了轮转寺,也就意味有一股强悍地势力暗中潜伏在市坊。

    李长安深切地感受水面下更加汹涌的暗流,钱塘的形势比预想中更加扑朔迷离,但却也明白了十三家为何突然改换态度,匆忙作出如此决绝的选择。

    “我要是十三家,瞧着这三件案子,恐怕也要大汗淋漓。”

    “对他们而言,钱塘已如危楼,梁柱朽坏,虫蚁蛀空,卧榻之旁虎狼环视,脚下之地薪柴遍布,已有火星四洒,眨眼间,便要化作火宅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他们才撤出了钱塘,既然无可挽救,不若任它化为飞灰,再在废墟上重建,在白纸上画图,建起个新钱塘,依旧能做他们的在世神佛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们呢?”

    “我们还在火宅中,钱塘的几十万死人活人都在火宅中。”

    “鬼乱将起,大水将至,我等该何去何从?”

    轮转寺空置的正殿已变作议事厅。

    紧闭地大门内。

    各种言语、各种方策,消极的、莽撞的、独善其身的、普度众生的、现实而残忍的、仁义而天真的……都作唇枪舌剑,彼此激烈交锋。

    最后大门打开,传出了城隍府的决定。

    扩招阴兵,广募豪杰,以厉行宵禁弹压鬼乱,同时,通过鬼卒、通过阴差、通过师公、通过香社,通过一切可用的喉舌,来告知钱塘所有的死人一句话。

    一句昨日黄昏在轮转寺脚下,钱塘府君对上门哀询的群鬼许下的承诺。

    “三日之后,李长安给诸位一个答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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