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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风雪同衾 (第1/3页)
圣旨抵达相府那日,恰逢入冬第一场雪。细碎的雪沫子打着旋儿落在朱红门楣上,融成冰冷的水痕。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风雪,一字一句,砸在相府每个人的心头: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丞相夏明远之嫡次女夏玉溪,毓质名门,温良敦厚,品貌出众。今太子慕容云泽,适婚娶之时,当择贤女与配。值夏玉溪待字闺中,与太子堪称天设地造。为成佳人之美,特将汝许配太子为妃。待其及笄之年,择吉日完婚,钦此——”
“臣女…领旨谢恩。”夏玉溪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,双手接过那卷明黄。丝帛的触感冰凉滑腻,像一条吐信的蛇,缠上她的手腕。她抬起头,宣旨太监那张堆满假笑的脸在风雪中模糊不清,唯有“太子妃”三个字,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心上。只是,这“妃”字前面,还悬着一个“准”字,一道十四岁及笄礼的门槛。
“恭喜二小姐!贺喜相爷!”太监的贺喜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刺耳。下人们噤若寒蝉,夏丞相面色铁青,夏夫人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夏玉妗,眼中是掩不住的惊惶与痛惜。
圣旨已下,再无转圜。十二岁的她,成了大胤朝开国以来,年纪最小的准太子妃。
东宫的红墙在连绵的冬雪中沉默矗立,比相府的门楣更高,更冷,更令人窒息。夏玉溪以“入宫学习礼仪”的名义被接入宫中,住在离东宫不远、名为“漱玉轩”的宫苑里。这名义上是恩典,实则是提前入宫的拘束。漱玉轩一应用度皆按太子妃预备规制,奢华精致,却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回声。
入宫三日,慕容云泽未曾踏足。宫人们起初还带着小心翼翼的窥探,见她整日枯坐窗前,不言不语,渐渐也懈怠了,私下议论如蚊蝇嗡嗡。
“才十二岁…陛下怎么就赐婚了?”
“嘘!还不是太子殿下亲自去求的!听说在养心殿外跪了整整一夜!”
“殿下才十四岁吧?这么急?相府二小姐看着还是个孩子呢…”
“你懂什么!听说殿下在北三所时就…哎,总之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,早早定下才安心…”
“可这…不合规矩啊!哪有太子妃这么小就入宫的?连大婚都得等两年后及笄…”
“规矩?殿下如今是储君,他的话就是规矩!听说连皇后娘娘都劝不住…”
锦书是夏玉溪从相府带来的贴身丫鬟,听着这些闲言碎语,气得眼圈发红,却不敢在主子面前表露半分。她看着自家小姐一日比一日沉默,十二岁少女单薄的身形在宽大的宫装里愈发显得伶仃,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“小姐,今日小厨房炖了燕窝,您多少用些?”锦书捧着剔透的玉碗,轻声劝道。
夏玉溪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。庭院里,几个小太监正费力地清扫着阶前厚厚的积雪,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风里。她想起六年前,冷宫墙洞那头,那个苍白瘦削、眼神倔强的八岁男孩,接过她第一块桂花糕时,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。也想起三日前,御花园的梅林深处,积雪未消,她亲手解下那枚金兰佩,放在冰冷的雪地上。
“到此为止吧。”
“夏玉溪,你既入了我的局,就别想逃。”
他的声音,一个决绝冰冷,一个偏执如魔,交替在她耳边回响。手腕似乎还残留着他当时攥紧的力道,带着绝望的滚烫。如今,她被困在这漱玉轩,成了他名正言顺的“准太子妃”,连逃离的可能都被彻底斩断。
“撤了吧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,“我累了。”
锦书无奈,只得撤下几乎未动的燕窝,服侍她歇下。厚重的锦帐落下,隔绝了外界的寒冷与窥探,却隔不断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。
夜深人静,风雪似乎更急了,敲打着窗棂,发出簌簌的声响。夏玉溪在黑暗中睁着眼,毫无睡意。忽然,外间传来极轻微的、几不可闻的脚步声,停在床前。
她瞬间绷紧了身体,屏住呼吸。
黑暗中,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静伫立,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与夜雪的清冽。即使看不清面容,那熟悉的气息也足以让她瞬间辨认出来人。
“谁?”她猛地坐起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是我。”慕容云泽的声音低沉沙哑,像是被砂纸磨过,透着浓重的疲惫。
夏玉溪的心跳骤然失序。她摸索着起身,点燃了床头的烛火。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,也照亮了床前的人。
他依旧穿着白日里的玄色常服,外面罩着的大氅上沾满了未化的碎雪,肩头、发梢都湿漉漉的。十四岁的少年,身形已显挺拔,却瘦削得厉害,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,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乌青,薄唇紧抿,下颌线绷得死紧。那双曾经映着墙洞微光的深邃眼眸,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,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、近乎疯狂的暗流。
“殿下深夜至此,于礼不合。”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声音刻意维持着臣女的恭敬与疏离,“臣女尚未及笄,更未行大婚之礼,殿下此举,恐惹非议。”
慕容云泽却像是被她的后退刺痛,猛地向前逼近一步,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在阴影里。烛火跳跃,映得他眼底的红血丝更加狰狞。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。
“我来要一个答案。”他盯着她,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点燃,又冰冷得仿佛能冻结血液。
夏玉溪吃痛,用力挣扎:“放开!殿下请自重!”
他却像是听不见,猛地将她狠狠拉入怀中!冰冷的、带着雪水湿气的大氅贴着她单薄的寝衣,寒气瞬间侵入肌肤。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,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恐惧:
“因为我怕!夏玉溪,我怕得要死!”
他的声音在发抖,身体也在微微颤抖,全然不似那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、在猎场上杀伐决断的冷峻太子。此刻的他,脆弱得像一个站在悬崖边、随时会粉身碎骨的孩子。
“我怕你留在宫外,会遇见别人,会喜欢别人…怕你忘了我,忘了我们的六年!忘了冷宫墙洞那头,是谁第一个递给你桂花糕!忘了是谁在除夕夜,隔着高墙陪你‘看’完一场烟花!忘了是谁在每一个被欺凌的夜晚,靠着墙洞那头传来的异香才能入睡!”
他一口气吼出来,胸膛剧烈起伏,箍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,仿佛要将她生生揉进自己的骨血里,融为一体才肯罢休。
“我知道你怨我狠毒,恨我算计,恨我手上沾满兄弟的血!”他的声音低下来,带着一种破碎的哽咽,“可玉溪,你看看这深宫!看看这龙椅周围!哪一处不是白骨累累?哪一步不是刀山火海?我不吃人,人便吃我!我不争,便是死路一条!我争的每一条路,沾的每一滴血,都是为了能活着走到你面前!为了能护住你,护住我们那点可怜的、见不得光的温暖!”
他松开钳制,双手捧起她的脸,强迫她看着自己眼中翻涌的血色与疯狂,以及那血色之下,深不见底的痛苦与哀求:
“那日你说我的世界只有血…可玉溪,若连你都不要我,都弃我而去,这血路尽头…还有什么值得?还有什么光亮可言?”
夏玉溪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她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,看着他苍白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与脆弱,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微微颤抖…眼前的身影,与书中那个三十五岁孤死养心殿、一生勤政却无妻无子、临终前只握着一枚旧玉佩的帝王身影,渐渐重叠。
那枚玉佩,此刻正冰冷地硌在她的腰间。
“至于碰你…”慕容云泽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猛地松开她,踉跄着后退一步,眼中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、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情欲,却又被一种更强大的意志死死压制住。他深吸一口气,那气息带着破碎的颤音,像是在抵御着某种噬心蚀骨的诱惑。
“太医说…女子太早…于身体有损。”他艰难地开口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,目光落在她尚显稚嫩的脸庞和单薄的身形上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克制与怜惜,“至少…至少等到你及笄,等到你长大…在你点头之前,在你心甘情愿之前,我慕容云泽,绝不越雷池半步!绝不!”
夏玉溪彻底怔住了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在这个三妻四妾如同喝水吃饭般天经地义的时代,在这个皇权至上、太子想要一个女人根本无需问其意愿的时代,他竟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?竟能如此…卑微地克制自己的欲望?
“还有,”他像是怕她不信,又像是要给自己立下最重的枷锁,一字一句,如同在神佛前立下最恶毒的血誓,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暖阁里,“东宫,不会有其他女人。今生今世,我慕容云泽,只你夏玉溪一人!若违此誓,天诛地灭,永堕无间!”
最后八个字落下,暖阁内陷入一片死寂。只有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,更显室内落针可闻。
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,光影摇曳,映着他苍白而决绝的脸,和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、孤注一掷的深情与绝望。
夏玉溪望着他。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,勾勒出那个在冷宫墙洞后,苍白瘦削却眼神倔强地接过她第一块桂花糕的男孩轮廓。
——若连你都不要我,这血路尽头还有什么值得?
她忽然清晰地想起了自己为何而来。不是为了荣华富贵,不是为了太子妃的尊荣,只是为了那个在书页间孤独死去、一生从未被世界温柔以待的慕容云泽。
如果连她都放弃他,推开他,这世上,还有谁会爱他?还有谁会记得那个在冷宫里瑟瑟发抖、却依旧渴望一点温暖的孩子?
“慕容云泽…”她轻声唤他,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温柔,像多年前在墙洞那头,小心翼翼地呼唤那个满身伤痕的小皇子。
他猛地抬头,布满血丝的眼中,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里,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却无比明亮的光,如同溺水之人终于看到岸边伸来的手。
夏玉溪一步步走近他。脚下是柔软的地毯,却仿佛踏在云端。她抬起手,带着一丝迟疑,最终轻轻抚上他冰凉的脸颊。指尖触及的瞬间,一股熟悉的、令人心安的淡淡异香,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上弥漫开来,如同春日暖阳,悄然驱散了室内的寒意。
慕容云泽浑身剧烈一震!紧绷如弓弦的身体,在那异香的包裹下,竟奇迹般地、一点点放松下来。他眼底骇人的血色和疯狂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,只余下一片深不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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