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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金兰之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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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三章 金兰之契 (第3/3页)

    她将香囊放入树洞,附上一封信:“此香乃家中秘制,安神定魄之效尤甚。置于枕边,或可助眠养气。万望珍重。”

    这一次,她赌上了自己最大的秘密。

    事实证明,这凝聚了她心血的香囊,效果出乎意料的好。慕容云泽在回信中写道:“香囊已收,香气清冽独特,闻之心神安宁,咳喘亦减轻许多。此香…似有奇效,非寻常之物可比。不知从何处得来?”

    夏玉溪读着信,既欣慰又紧张。她含糊地回信:“家中秘方,不足为外人道也。”她不敢透露这异香源于自身,生怕被当作妖异邪祟,引来滔天大祸。

    冬去春来,冰雪消融。慕容云泽的病,在徐嬷嬷的暗中照拂、夏玉溪源源不断的药物补给以及那神奇香囊的辅助下,终于渐渐痊愈。然而,这场大病如同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元气,他变得更加瘦削,颧骨突出,宽大的旧衣袍穿在身上,更显空荡。但那双眼睛,却如同被淬炼过的寒铁,更加锐利、深邃,也…更加冰冷。

    他在信中告诉夏玉溪一个重要的决定:“病中思之,体弱则万事休。徐嬷嬷暗中寻了一位因伤退役的老侍卫,姓赵,身手不凡,为人忠厚。我已拜他为师,开始习武。不求伤人,但求强身健体,遇险时…亦有自保之力。”

    夏玉溪读着信,心中五味杂陈。欣慰于他终于开始主动强健体魄,心酸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,竟已如此清醒地认识到武力是生存的必需。她仿佛能看到,在北三所某个隐秘的角落,那个瘦削的少年,正咬着牙,忍受着身体的酸痛和疲惫,一遍遍练习着枯燥的拳脚招式,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前朝的局势也在悄然变化,暗流涌动。大皇子慕容云宏已正式参与朝议,在几位武将的支持下,开始展露锋芒。三皇子慕容云启因其母惠妃家族在江南盐政上的突出贡献,其母族势力水涨船高,在文官集团中声望日隆。五皇子慕容云睿依旧骄纵跋扈,但其母林皇贵妃圣眷正浓,其外祖父镇守边关,手握重兵,无人敢撄其锋。

    而关于皇帝龙体欠安的流言,开始在朝野上下隐秘地流传。据宫中眼线传出的消息,陛下近来沉迷于方士炼制的丹药,性情也变得愈发阴晴不定,早朝时也时常显露出疲态。

    景和十三年,春。慕容云泽十二岁,夏玉溪九岁。

    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,夏玉溪在树洞中取出了一封不同寻常的信。信纸比平时厚实,字迹也更加沉稳有力。慕容云泽在信中写道:

    “玉溪,见字如晤。三日后午时,相府后院凉亭,盼一晤。徐嬷嬷已安排妥当,我可扮作小太监随她出宫办事,约有一个时辰。有要事相商,万勿失约。”

    夏玉溪的心跳骤然加速!怦怦怦,如同擂鼓,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!三年了!整整三年,他们只能隔着冰冷的墙洞或通过树洞传递信件!如今,他竟然要真正出现在她面前了!

    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,但紧随其后的,是更深的忐忑和不安。“要事”?什么要事需要他如此冒险,亲自出宫来见她?联想到近来朝中暗流涌动的局势,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猜测在她脑海中浮现。

    期待与忧虑交织,让她接下来的三日坐立难安。

    三日后,午时。相府后院,春光明媚,鸟语花香。夏玉溪早早便来到了约定的凉亭,心绪不宁地等待着。她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鹅黄色春衫,衬得小脸愈发莹白如玉。

    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就在她以为计划有变,心中焦灼万分时,一个穿着深蓝色低等太监服饰的身影,在徐嬷嬷的贴身宫女引领下,穿过月洞门,朝着凉亭缓缓走来。

    夏玉溪屏住了呼吸。

    那身影长高了许多,虽然依旧清瘦,但肩背挺直,步履沉稳,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度。宽大粗糙的太监服饰穿在他身上,非但没有掩盖他的气质,反而更衬得他眉目清俊,下颌线条清晰而略显冷硬。三年的时光,褪去了他身上的最后一丝孩童稚气,沉淀出一种少年人特有的、如同初生朝阳般的锐气,只是那锐气被一层深沉的、如同古井般的平静所包裹。

    他走到凉亭前,停下脚步,抬眸望来。

    四目相对。

    一瞬间,仿佛周遭的鸟鸣、风声、花香都消失了。时光在他们之间凝固、回溯,又飞速流转。三年的书信往来,无数次的隔墙低语,无数次的担忧思念,都在这一刻,化作了眼前真实的、触手可及的身影。

    “你…”夏玉溪张了张嘴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长高了。”千言万语,最终只化作这最朴素的一句。

    慕容云泽的唇角微微扬起,勾勒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,如同冰雪初融:“你也是。”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些,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,却依旧是她熟悉的音色,只是多了几分沉稳。

    他走进凉亭,在夏玉溪对面的石凳上坐下。阳光透过亭角的藤蔓缝隙洒下,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
    短暂的沉默后,慕容云泽脸上的轻松之色迅速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。他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了声音,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:

    “玉溪,我时间不多,有件事,必须当面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夏玉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: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慕容云泽的目光锐利如刀,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睛,看清她最真实的反应:“父皇…病重。太医院院判私下告知徐嬷嬷,陛下龙体…恐难熬过今年冬天。”

    轰——!

    夏玉溪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!虽然早有猜测,但当这消息被如此直白地证实,她依旧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震惊!书中,皇帝是在慕容云泽十五岁时驾崩的!如今,竟然提前了两年多!这意味着夺嫡之争将提前爆发!而慕容云泽,他才十二岁!羽翼未丰,如何与那些早已成年、背后各有势力支持的兄长们抗衡?

    “消息…确切?”她的声音干涩发紧。

    慕容云泽重重地点头,眼神沉郁:“千真万确。父皇近年来沉迷丹药,早已掏空了根基。如今不过是靠着虎狼之药勉强支撑,实则已是油尽灯枯之相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,“徐嬷嬷在太医院经营多年,这消息,错不了。”

    夏玉溪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腔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大脑飞速运转,思考着这惊天变故带来的影响。

    “我需要相府的支持。”慕容云泽直视着她的眼睛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,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,“玉溪,我知道这很难,但…你能帮我试探一下相爷的态度吗?哪怕…哪怕只是他一丝犹豫的倾向?”

    夏玉溪彻底怔住了。她没想到,慕容云泽会如此直接、如此明确地向她提出这个要求!他不再满足于暗中的通信和慰藉,他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政治力量!他想要将相府,将她,都拉入这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之中!

    “爹爹他…”夏玉溪艰难地开口,感觉喉咙发紧,“他一向…谨慎持重。在皇子们成年开府、明确展露才干之前,他绝不会轻易表态站队。这是…这是他一贯的立场。”她看着慕容云泽眼中那迅速黯淡下去的光芒,心中刺痛,却不得不说出实情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慕容云泽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丝自嘲和深沉的疲惫,“相爷老成谋国,自然…不会轻易押注在一个冷宫皇子身上。”他放在膝上的手,不自觉地握成了拳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
    凉亭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。春风拂过,带来远处桃李的芬芳,却吹不散这凝重的气氛。

    良久,慕容云泽缓缓抬起头,眼中那黯淡的光芒并未完全熄灭,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、更决绝的东西。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。

    “所以,”他声音低沉而清晰,“我另有所求。”

    在夏玉溪困惑的目光中,慕容云泽从怀中,极其郑重地取出一个小小的、用褪色的锦缎仔细包裹着的布包。他一层层、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,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。

    布包完全展开,露出里面静静躺着的一对玉佩。

    玉佩不大,约莫拇指大小,却晶莹剔透,毫无杂质,在午后的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。玉质细腻如脂,触手生温。更奇特的是,玉佩的形状并非传统的圆形或方形,而是如同两片相互契合的、带着古老纹路的叶片,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完整的图腾。玉佩上,用极其古拙的篆体,刻着两个小字——“金兰”。

    “这是母妃留下的。”慕容云泽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,他拿起其中一枚玉佩,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,“她曾说,这是一对上古流传下来的‘金兰契’,象征着生死相托、不离不弃的至交情谊。是她…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他抬起眼,目光灼灼地看向夏玉溪,将手中的那枚玉佩,轻轻放入她摊开的掌心。

    玉佩触手温润,带着他掌心的微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    “今日,我将此佩赠你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千钧,如同最庄重的誓言,“无论相府是否助我,无论前路是荆棘密布还是万丈深渊,慕容云泽此生,定不负夏玉溪!”

    玉佩静静地躺在夏玉溪的掌心,温润的触感却像滚烫的烙印,瞬间烫到了她的心底最深处!她认得这对玉佩!在《云泽纪事》中,这对名为“金兰契”的玉佩,是沈妃留给儿子唯一的遗物,是他颠沛流离、登上帝位、直至生命终结都贴身佩戴、视若性命的存在!如今,他竟然将这象征着他与母亲最后羁绊的信物,分了一半给她!

    一股汹涌的热流直冲眼眶,夏玉溪的视线瞬间模糊了。她紧紧握住那枚玉佩,仿佛握住了他交付的全部信任与重托。她抬起头,泪水滑落脸颊,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、异常坚定:

    “我…夏玉溪此生,亦定不负慕容云泽!”

    没有华丽的辞藻,没有繁复的誓言,只有最简单、最直接的承诺。这承诺,重于泰山。

    慕容云泽看着她泪眼朦胧却无比坚定的脸庞,一直紧绷的唇角终于缓缓扬起,露出一个释然的、如同阳光破开重重阴霾般的微笑。那笑容点亮了他过于苍白的脸庞,也驱散了凉亭内凝重的气氛。

    “时间到了,我该走了。”他站起身,语气带着一丝不舍。

    夏玉溪也连忙起身。

    慕容云泽看着她,犹豫了片刻,忽然上前一步,伸出双臂,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。

    那是一个极其短暂、极其克制的拥抱。少年的胸膛并不宽阔,甚至有些单薄,带着淡淡的药味和属于他的清冽气息。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肩背,力道很轻,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,仿佛拥抱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。

    只是一个瞬间,他便松开了手,迅速后退一步。

    然而,那短暂的触碰,却让两人都瞬间红了脸。夏玉溪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滚烫的温度。

    “保重。”慕容云泽低声说,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。然后,他不再犹豫,转身,跟着等候在不远处的宫女,快步离去。深蓝色的太监服背影,很快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庭院深处。

    夏玉溪站在原地,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玉佩,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怀抱的余温。春风拂过,吹动她的发丝和衣袂。她知道,从这一刻起,一切都不同了。

    那个在冷宫墙洞后沉默隐忍的少年,已经亲手撕开了命运的幕布,迈出了争夺那至高无上权力的第一步。

    而她,夏玉溪,将不得不收起所有的天真与侥幸,被彻底卷入这场即将席卷整个王朝的、充满血腥与权谋的风暴中心。

    远处,连接前院与后花园的雕花廊柱后,一双写满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眼睛,正死死地盯着凉亭的方向。夏玉妗手中的团扇,“啪嗒”一声,跌落在地,扇骨撞击在青石板上,发出清脆而刺耳的碎裂声,在这寂静的午后,显得格外惊心。

    她最担心、最恐惧的事情,终究还是…发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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