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叠嶂 (第2/3页)
眼角余光忽然敏锐地捕捉到——前方密林深处,似乎有一角褪了色的朱红檐牙,在苍翠的枝叶掩映间悄然显露。
姬炎拨开半人高的荒草,缓步向前。眼前朽坏的木门发出“吱呀”一声绵长低吟,如同一位垂暮老者不堪重负的叹息。残存的墙壁上,斑驳的彩绘依稀可辨——飞天衣袂翩跹,祥云流转生姿,可这一切早已被风雨蚀去了鲜妍,只剩一片模糊的辉煌旧影。正殿梁柱倾颓大半,断裂的木椽间钻出丛丛野草,倔强地朝向天空。阳光从破损的窗棂漏入,在满地残砖碎瓦上切割出支离破碎的光斑,恍若时光的残片,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过往。
东侧亭苑早已亭盖无存,唯余四根石柱孤寂伫立,枯藤缠绕如哀悼的黑纱。柱础上原本精美的莲花纹被岁月磨去了棱角,温柔尽褪,只余沧桑。最令人心头发沉的,是殿内碎裂于地的佛像——面目已残,手臂断落,唯有低垂的眉眼中还存着一丝悲悯的痕迹,静默地凝视着尘世的荒芜。
姬炎的目光如孤雁巡弋,细细掠过这片被遗忘之地,最终定格在西北角——一方石碑半埋土中,只露出沧桑一角。他俯身下去,拂开积年的浮尘与枯叶,“无量寺”三个深镌的篆字逐渐显露。笔锋苍劲如铁画银钩,依稀可见昔年盛景,可如今碑身裂痕纵横,青苔自缝隙间钻出,如同岁月刻下的一道道泪痕。
“无量寺……”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,指尖抚过碑石冰冷的表面,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蓦地撞入胸腔。公孙清窈下落不明,早已像一块沉石压在他心头;而此刻,这座与“无量学宫”仅一字之差的古寺,恍若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。
是巧合,还是命运的暗示?那些长眠花海的弟子、惨死于石林的吴师兄,还有眼前这座荒寂的废寺……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翻涌,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悄然串联。
也许,这条看似山穷水尽的找寻之路,并未真的走到尽头。
一阵清脆的笑声陡然划破了古庙的死寂——那笑声如初春解冻的溪流,撞击着残留的冰棱,又似一串散入风中的银铃,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粹与明亮,竟穿透残破的殿墙,直直撞入姬炎空茫的内心。
方才还被颓唐笼罩的他猛地一怔,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过头。只见在暖融融的阳光中,三个小小的身影正嬉笑着追逐一只粉蝶。穿蓝布短褂的男孩高举狗尾草奔跑,扎双丫髻的小姑娘笑倒在瓦砾间,沾满泥土的赤脚仍欢快地晃动着。他们的笑声如同被揉碎的阳光,洒在斑驳的墙垣与枯槁的藤蔓上,连那尊残破佛陀低垂的眼缝里,仿佛也落进了一丝久违的暖意。
姬炎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,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竟被这天真烂漫的一幕抚平了些许。在这荒芜之地,怎会有孩童嬉戏?
他放轻脚步走近,刻意将声音放得柔和,生怕惊扰了这份意外的生机:“小朋友,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玩耍?”
蓝褂男孩倏地停住脚步,转过头来,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,小眉头微微蹙起,语气却格外认真:“大哥哥,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呀!”他挥了挥手中的狗尾草,继续说道,“不住在这里,我们还能去哪里呢?娘亲说……寺院外面都是坏人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里忽然多了几分警惕,小声问道:“大哥哥,你是坏人吗?”
这话如同一颗石子骤然投入沉寂的心湖,瞬间漾开千层波澜。姬炎的呼吸蓦地一滞,他望着男孩那双纯净又不设防的眼睛,喉间仿佛被什么柔软而沉重的东西堵住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坏人?世间的善恶,在孩子眼中如此分明,可在成人的世界里,好与坏、是与非,又何曾有过清晰的界限?
他张了张嘴,最终却一个字也未能出口。
“这位大哥哥一定不是坏人!”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忽然蹦跳着凑近,发梢的红绳随着她的动作活泼地晃动。她仰起瓷白的小脸,一双水洗过般的明眸里写满了天真与笃定:“娘亲说过,坏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死气,像腐烂的落叶一样难闻——可大哥哥不一样,身上是干干净净的松针清气!”
她话音未落,一道略显青涩却带着责怪的喝止从后方传来:“谁准你们和外人说话的!”只见一个穿着灰布短衫的男孩快步走来,年纪虽小,眉宇间却凝着一股超乎年龄的沉着。他目光警惕地扫过姬炎,随即拉住小女孩的手:“娘亲叮嘱过多少次,不可与生人交谈,你们都当作耳旁风了吗?快跟哥回去!”
三个孩子像是忽然被惊扰的林间小兽,脸上的笑意霎时收敛,转身一溜烟奔向殿内,身影迅速没入昏暗的光线中,再不见踪迹。
姬心念微动,紧随其后踏入大殿。殿中佛像倾颓,蛛网垂结,香烛残骸凝固成灰黑的块垒,寂静中弥漫着尘埃与岁月荒芜的气息。方才那三名孩童竟如雾气般消散无踪,连一丝足迹都未曾留下,仿佛一切只是日光下的幻影。
“莫非是…”他正自沉吟,目光却被角落里一抹未褪的艳色攫住。
——那是一只残破的风筝。竹骨已断了大半,但绢面上绣着的紫藤花却依然明艳生动,花瓣层叠、藤枝蜿蜒。那纹样,竟与他在公孙清窈房中所见的那只一模一样!
姬炎一步步走近,屈指抚过细腻的绢面,触手处仿佛还残留着谁的温度与记忆。公孙清窈一定曾在此停留!
他倏然抬头,目光如电,疾扫过整座废殿,最终定格于唯一一尊完好无损的佛像之上。
再不多思,他周身灵力奔涌,右掌猛地推出,挟带风雷之势,重重击向佛像!
“轰隆!!”
巨响声震彻殿宇,石像应声迸裂,化作齑粉纷纷扬扬。烟尘弥漫之间,一截通往地下的隐秘石阶豁然显现。阴湿的泥土气息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药香,自那幽深通道中缓缓漫出,如无声的邀请,又似无底的谜题。
沿着那幽邃阴暗、湿气氤氲的石阶,姬炎怀揣着几分忐忑与好奇,一路缓缓下行。两侧潮湿的墙壁上挂着几盏油灯,灯芯裹着焦黑的炭痕,火苗如垂死的蝶翼般颤颤巍巍,昏黄的光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投下幢幢鬼影,那些晃动的光斑仿佛是被岁月封印的魂灵,正欲张口诉说数不清的秘辛。。
石阶尽头的空气陡然变得温润,一股浓烈却不呛人的药香如无形的绸带,猛地缠上姬炎的鼻尖。那香气混着当归的醇厚、薄荷的清冽,还有几分说不清的草木灵气,像是沉淀了百年的时光,每一缕都带着生命流转的奥秘,顺着呼吸钻入肺腑,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。药香似一条无形的丝线,牵引着他来到了一间昏暗的房门前。
姬炎屏住呼吸,微微俯身,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向室内望去。屋内缭绕着淡淡的白雾,如轻纱般缥缈,想来是自那只三足铜桶中蒸腾而起的热气。一位身着布裙的女子正侧坐于桶边,乌黑的长发用一支木簪松松挽起,几缕碎发垂落颈侧,被氤氲水汽浸润得微微卷曲。
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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