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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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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一章 (第3/3页)

我请了。

    老何说当然得你请,否则以后有好听的段子我就不告诉你了。

    这里的男生非常剽悍,但女生却分外多情。我带的是初三,女孩子们已经发育得很好,以致我找她们谈话时都不敢和她们对视。

    也许她们平时见惯了粗野男孩,对我这看上去还算斯文清秀的老师有着不一样的感觉,班上明里暗里给我写暧昧条子的不少。作业本里经常会夹些纸条,写些不明所以的话,诸如:

    江老师,您今天读诗的样子,好帅哦!

    江老师,您有女朋友吗?

    江老师,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孩?

    更有甚者:

    江老师,您至今单身,是在等我长大吗?

    我对此颇伤脑筋,当面批评怕伤其自尊,置之不理又恐变本加厉,想向其他老师讨教又恐遭人耻笑。

    最让我伤脑筋的,是班长曾美丽。一天放学后趁着交作业的机会,堂而皇之、理直气壮地将一封厚厚的信交给我,并逼我当场打开,阅后回复。

    以我二十二年的人生阅历也能断定,这是一封标准的情书,虽然有错字,有别字,有病句,但不妨碍作者完整准确地表达她的意思。她在表达了一番对爱情的所谓见解和对我的一番倾慕后,最后一句堪称神来之笔:江老师,我认识土岭的很多流氓,你要是敢拒绝,我会叫他们来收拾你!

    我怒道:“曾美丽,不错哦,敢这样威胁老师?!”

    曾美丽委屈地说:“我怕你拒绝嘛,听说老师们都怕挨这里的流氓打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是,我是怕平白无故地挨流氓打。但你若是拿流氓来威胁我,我还真不怕。”

    曾美丽气得一把抢过情书,掩面狂奔而去。

    从此,江平凡老师“宁挨流氓揍,也不要曾美丽”的事迹就在校园里传开了。

    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,曾美丽一上我的课就伏在桌上装睡。

    一到周末,学校就冷清得瘆人,很多时候就我一个人在这里,食堂大师傅不肯为我单独做饭。我就一日三餐艰难对付着,茹毛饮血,生的熟的胡乱果腹。唯一不便的是学校水泵怕学生进来使坏,也给校长锁了,我只能每天到山下几百米外的井沿边,学着村里的大妈大嫂一样用棒槌捶打衣服。

    期末时,全县举行联考,为保证成绩的真实,监考老师各学校对调。邻镇中学抽了部分老师到土岭中学监考。听说周彩云也抽到我们学校监考,男老师们不由得都有些激动。光棍老师都想跟周彩云一个考场。最后,不知学校是否有意为之,竟然安排我和周彩云监考同一考场。

    于是,学校好几个光棍老师提出要和我换监考考场。一番竞拍后,我以获得一箱方便面加两盒牙膏的利益,将和周彩云同场监考权出让给了别人。

    午饭后,我照例到校园外面散步。

    当我走近那株大樟树时,发现有一个人正在树下用耳机听音乐。那个人长发披拂,素衣如雪,神情专注。

    她注意到有人靠近,警惕地看了我一眼。

    我抱歉地朝她点点头,想绕开她,以免惊忧。但小路很窄,只能从她身边经过。然后我嗅到一丝淡淡的清香,还有若有若无的几句歌词: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,人在少年梦中不知身后要归去……

    那是《似是故人来》的旋律,我第一次认识周彩云,听的就是这首歌。

    走出几步,我回过头来,她也正在看我。

    而不远处,几个从来只在校园里或打球或打牌的光棍老师,也装模作样地朝这边散起步来。

    我望着周彩云,想起多年前的少年心事,感觉脸上有些烫。周彩云望着我,好像也在记忆中搜寻。

    她还是那么漂亮。戴八针头上那八针,缝得不冤。

    自然,周彩云也成了此后几天学校食堂里的重要话题。戴八针摸着头上的疤痕,说:“这样的女人,不知道最终会便宜了谁!”

    校长老婆说:“戴老师,上次给你缝针那个柳医生也非常漂亮!”

    戴老师一声长叹,蔫蔫地低下头扒饭。

    有一天周末,我在山下井沿捶打完衣服,气喘吁吁地爬上学校,见曾美丽严肃冷峻地站在我宿舍门口等我。曾美丽家离学校有十几里,她平时住校,今天来一趟学校不容易。

    我问:“曾美丽,有事吗?”

    曾美丽红着眼,不说话。

    我又问:“曾美丽,你吃饭了吗?”

    曾美丽头似乎动了动,我无法判断是摇头还是点头。我打开门,把曾美丽领进宿舍,请她坐在我唯一的藤椅上,然后洗了只苹果给她。曾美丽接过来,坐着不动。

    我出去把衣服晾好回来,曾美丽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,但手里的苹果不见了,苹果核小心地放在桌角。

    曾美丽坐了藤椅,我只好坐在床沿上。

    我说:“曾美丽,你这段时间的表现很令我失望,你再这样我就要去你家家访了。”

    曾美丽还没开口,眼泪就流下来了。我一时有些慌,房间里也没纸巾,我只好取下毛巾打湿拧干,递给曾美丽,曾美丽拗着劲,不肯接。我只好像小时候我妈给我擦脸那样,在曾美丽脸上擦了一把。

    终于,曾美丽开口了,她声情并茂地哭诉:“你为什么不要我?现在全校的人都知道你不要我了,你是不是嫌我丑?”

    “没有啊,你哪里丑了?你不是你们班投票选出来的班花嘛?我还在想,你爸爸真的有先见之明,给你取名叫曾美丽。——你姐姐是不是叫曾漂亮?”曾美丽跟我提起过她还有一个姐姐,我就故意岔开话题。

    “曾秀丽。”曾美丽拭了一下眼泪说。

    “哦哦。”我看着曾美丽今天气性不小,不能再冲撞她,只能婉转劝解。

    “曾美丽同学,是这样哈,首先呢,你年纪还小,——还没满十六吧?”

    “还有一个月零七天。”曾美丽抽泣着说。

    “你看看,你看看,是不是?还这么小,这是谈情说爱、谈婚论嫁的年纪吗?这是学习的黄金时光!……”我正待就此话题演绎下去,曾美丽冷静地打断我:“不影响学习。”

    我怔了一下,像考试碰到难题,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头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影响学习?学生的主要任务是什么?就是学习、学习!除了学习,还是学习,必须心无旁鹜专心致志地学习!怎么可以谈恋爱?就像我,我是老师,就要一心一意、全心全意地教书教书,教好书,而不能……”我一想不对,怎么把自己绕进去了?老师是可以谈恋爱的呀,我不能拿自己来打比方。而且,我也没有全心全意地在教书,我不是在准备法考嘛。

    “而不能什么?”曾美丽像在课堂上一样好学地问。

    我只好挠头。我想这头再这么挠个十年八年,也就秃了。我转移话题说:“首先,我们要摆正自己的位置,我们是什么关系?师生关系!师生之间绝不能谈恋爱!否则,是要坐牢的!”我虚张声势地说。

    曾美丽显然被吓住了。但她想了想,马上举出反证:“学校的龙老师就娶了马兰花!马兰花是龙老师的学生!”

    “但是马兰花已经毕业了。而你还没有!”跟曾美丽一番辩论,让我汗流浃背精疲力尽。

    “我马上毕业了。”曾美丽却始终镇定自如不骄不躁,大有四两拨千斤之势。

    “那好,等你毕业了考上好学校,有了工作,那时,我们再来谈吧。否则,我二三百块钱一个月的工资,我真养不起你。”

    一句话触到曾美丽的痛处,她悲愤地控诉我:“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现实!我看错你了!在你眼里,爱情是什么?难道还不如你那点破工资吗?”曾美丽说罢,风一样地跑了。

    我一时愣在那里,我以自毁形象的方式扼杀了曾美丽的爱情萌芽,把她思想的缰绳勒回到学习的正途。但心中还是有些郁闷,用自宫换来的绝世武功总感觉不那么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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