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章:警铃中的牵挂 (第3/3页)
被寻来。昂贵的蜂蜜熬制的秋梨膏每日必不可少,药性不明的深褐色汤药被盯着灌下,甚至还有一些据传源自前清内廷、用料诡谲的秘制膏丹。饮食戒律森严如军令,所有辛辣、油腻、生冷之物皆成禁忌。老沈头以前所未有的严厉,勒令他“禁声”,非生死攸关绝不开口言语,以最大可能呵护那正处于惊涛骇浪中、脆弱不堪的声带。
这段失声的岁月,对晓云而言,是在绝望深渊里被迫抓住的、唯一一根坚韧的藤蔓。他被夺走了赖以生存的歌喉,仿佛被抽去了半副魂魄,却也因这极致的“寂灭”,而被逼至绝境,意外洞开了一扇通往更幽深艺术殿堂的侧门。
他无法用唱词宣泄那积压于胸的苦闷、恐慌与巨大的不甘,便只能将所有这些无处安放的、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烈情绪,疯狂地倾注于他的肢体、他的指尖、他的眼眸之中。每一个云手的回环,每一次水袖的翻飞震荡,每一个蹉步的踉跄与卧鱼的凝定,都承载了他内心无法言说的风暴。他对着那面模糊的旧镜,日以继夜地疯狂练习,眼神不再是空茫溃散,而是被赋予了千钧重量与万语千言。喜、怒、哀、乐、惊、恐、思……人间百味,在他那双日益深邃、清亮得惊人的眸子里,如走马灯般疾速流转、凝聚、最终轰然迸发。
失声的痛苦,反而淬炼出一种极致的、心无旁骛的专注。因无法倚仗唱念来铺陈情绪,他必须用更精微、更传神、更具穿透力的身段与眼神,去填补那巨大的声音空白,去勾勒、去充盈人物内心世界的万千沟壑。他体会到了何为“眼乃心之苗”,如何通过眉梢眼角一次微不可察的颤动,传递出最幽微难言的心曲;他领悟到如何通过一个背身的细微颤抖、一个指尖的欲抬还休,表现出远比嘶声呐喊更为彻骨的悲恸与绝望。
这近乎残酷的“哑巴戏”修行,日复一日,夜复一夜。汗水无数次浸透又风干他的练功服。镜中的身影日益清癯,却也日益柔韧如竹,骨子里透出一股被苦难磨砺出的劲韧。那双眼睛,在经历了最初的惶惑与灰暗后,竟沉淀出一种惊人的、洞穿人心的力量,幽深如古井寒潭,却又明亮如暗夜星子,能于瞬息之间,敛尽沧桑,诉尽悲欢。
老沈头在旁默然审视,偶尔会极轻微地颔首,那常年紧抿的严厉嘴角,有时会难以察觉地松弛一瞬。他心知肚明,这倒仓之劫,是淬炼真金的烈火,是剥离浮华的刀刃。这孩子在这被迫的沉默里,正以一种近乎涅槃的痛苦方式,锤炼着许多仅靠一条好嗓子的演员终其一生也难以触摸的、“做”功与“眼”技的至高境界。
晓云自己尚未全然醒悟,他在绝望深渊中的疯狂挣扎,正因祸得福,为他未来的艺术生命,奠定下一根远比单一嗓音响亮更为坚实、更为深邃、足以支撑起万千气象的脊梁。喉间的沙哑与滞涩依旧如影随形,前途依旧笼罩于未卜的迷雾之中,但在那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下,一种新的、更为磅礴惊人的表现力量,正于死寂的灰烬中,悄然破壳,生出无声却震撼人心的羽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