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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章深宫课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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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三十九章深宫课业 (第3/3页)

再制。”

    胡铁手愿意继续合作,这是个好消息。朱由检将犁头小心收好,心中已有了打算:开春后,要在后园试制几种改良农具,若效果好,或许可以通过陈元璞在京郊推广。

    当然,这需要时间,需要试验,更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。

    “你设法给陈先生回礼。”朱由检对王承恩道,“送些实用的东西:棉布、毛皮、还有……把那罐腌制的红花也捎上,就说请他品鉴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只是……眼下宫禁森严,这传递……”

    “找李典簿帮忙,多给些好处。”朱由检道,“告诉他,此事若能办成,本王记他的情。”

    “奴才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腊月廿九,宫中气氛更加诡异。

    表面上看,一切如常:各宫洒扫除尘,悬挂桃符,准备除夕的祭品。但细看之下,却能发现许多不寻常之处:乾清宫外的侍卫增加了一倍,且都是生面孔;司礼监的太监在各宫之间频繁走动,美其名曰“检查年节准备”,实则是监视;坤宁宫依旧闭门,连日常的请安都免了。

    最让人不安的是,午后宫中突然传出一道旨意:因皇上需要静养,除夕夜宴取消,各宫各自守岁。

    这道旨意由司礼监传达,盖着御宝。但朱由检注意到,旨意上的字迹,与平日翰林院起草的诏书不同,显得生硬潦草。

    “殿下,这旨意……”王承恩忧心忡忡。

    “接旨便是。”朱由检平静道,“传话下去,端本宫今年守岁,一切从简。晚膳加两个菜,给大家分些赏钱,就算过年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话虽如此,当夜幕降临时,端本宫正殿还是布置了起来。几张方桌拼成一张长案,铺上干净的桌布。刘婆子使出浑身解数,做了八道菜——虽不奢华,但热气腾腾,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诱人。主菜是一锅炖得烂熟的羊肉,配着萝卜和豆腐,香气四溢。

    朱由检坐在主位,看着下方这些朝夕相处的宫人。烛火摇曳,映着一张张平凡而真实的面孔。王承恩沉稳,贵宝谨慎,刘婆子朴实,小环怯懦,福顺和喜来沉默。这些人在深宫中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,但半年来,已与他命运相连。

    “都坐吧。”他开口道,“今日除夕,虽不能大操大办,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。这一年来,大家辛苦了。”

    众人有些拘谨地坐下。朱由检先举杯——杯中不是酒,而是温热的茶水:“本王以茶代酒,敬各位一杯。愿来年平安顺遂。”

    “谢殿下!”众人举杯齐声。

    晚膳在略显压抑的气氛中进行。朱由检知道,大家都心系乾清宫那边的状况,也担忧着自己的未来。他尽量说些轻松的话,问刘婆子家乡过年的习俗,问贵宝入宫前的见闻,问福顺和喜来在针工局的趣事。

    慢慢地,气氛松动了些。刘婆子说起老家的年糕,贵宝说起街市上的舞龙,连一向沉默的福顺也说了句“针工局的姑姑们剪窗花可巧了”。

    这时,远处忽然传来钟声。

    不是报时的钟声,也不是警钟,而是一种低沉、缓慢、连绵不绝的钟声。一下,两下,三下……整整二十七响。

    殿内瞬间寂静。

    朱由检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。二十七响钟,这是宫中最高规格的祈福钟,只有在皇帝亲自主持的重大祭祀时才会敲响。而今日除夕,本该由皇帝在奉先殿祭祖后敲钟,但皇帝病重,这钟……

    “是乾清宫方向。”王承恩低声道。

    钟声还在继续,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。朱由检放下筷子,起身走到窗前。夜色中,乾清宫的灯火格外明亮,隐约可见人影晃动。

    “殿下,这钟声……”贵宝声音发颤。

    “祈福钟。”朱由检平静道,“皇上在为民祈福。”

    话虽如此,他心中清楚:这钟声绝不寻常。要么是皇帝病情好转,亲自敲钟;要么……就是有人代行。

    钟声终于停歇。余音在夜空中回荡,久久不散。

    晚膳草草结束。宫人们收拾碗筷时,都小心翼翼,不敢发出太大声响。朱由检回到书房,没有点灯,独自坐在黑暗中。

    他在等。等一个消息,等一个变化。

    子时将近时,王承恩匆匆进来,脸色凝重:“殿下,李典簿递了急信。”

    信只有一句话:“钟乃魏氏代敲,御体仍危。”

    果然。朱由检将信纸凑到烛火上。火光跳跃,映着他沉静的脸。魏进忠代皇帝敲祈福钟,这是在向所有人宣告:他现在可以代表皇帝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。

    “还有,”王承恩声音更低,“李典簿说,敲钟前,魏公公在乾清宫待了整整两个时辰。出来时……手里拿着一份诏书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内容?”

    “不清楚。但魏公公出来后,直接去了司礼监值房,召集了所有秉笔太监。值房的灯亮了一夜。”

    朱由检走到窗前。除夕的夜空没有星光,只有厚厚的云层低垂。远处,司礼监值房的灯火在夜色中格外刺眼。

    他知道,有些事正在发生。也许明天,也许后天,就会有新的变化。

    而他,必须做好准备。

    正月初一,元旦。

    按例,今日各宫亲王、嫔妃都要去乾清宫朝贺。但一早就有旨意传来:皇上需要静养,免去一切朝贺,各宫各自庆贺。

    端本宫也收到了例行的赏赐:一些点心、瓜果,还有一封红包——里面是十两碎银,比往年少了一半。

    “其他各宫呢?”朱由检问。

    “都减了。”王承恩道,“但客氏宫里……据说赏赐比往年还多。”

    朱由检点头,没有多说。他走到后园,看着那片被雪覆盖的试验田。积雪很厚,看不出底下的状况。但他知道,那些冬麦种子正在雪下蛰伏,等待春天的到来。

    就像他自己。

    回到书房,他开始研读《大明会典》的“礼部”卷。关于朝贺、祭祀、庆典的礼仪制度,繁杂而精细。他读得很认真,因为这些知识将来或许用得上。

    午后,钱龙锡意外来访。

    这位讲官今日穿的是正式的官服,神色肃穆。行礼后,他没有如往常般开始讲学,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卷奏疏抄本。

    “殿下,这是潘季驯潘大人第三次上疏的抄本。”他将抄本放在书案上,“今日凌晨递上的,臣通过翰林院的关系抄录了一份。”

    朱由检展开抄本。潘季驯的奏疏比前两次更加急切,直言“今岁寒冬,永定河冰封异常。若开春冰融,水量必大。而河堤年久失修,恐有决口之患。一旦决口,京畿百万生灵将成鱼鳖。”

    疏中提出了具体的修堤方案:需银八万两,民夫五千人,工期三个月。并保证“若得施行,可保京畿三年无水患”。

    “工部如何回复?”朱由检问。

    “留中不发。”钱龙锡苦笑,“臣听说,工部尚书以‘国库空虚’为由,将奏疏压下了。而真正的原因……是永定河堤坝的修缮工程,历来由某些人的亲信把持。潘大人若插手,就断了他们的财路。”

    又是利益。朱由检合上奏疏,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。明知道有隐患,明知道该如何解决,却因为利益纠葛而无法施行。这就是这个帝国的现状。

    “先生以为,此事当如何?”

    钱龙锡沉默良久,缓缓道:“臣今日来,除了送奏疏抄本,还有一事相告:潘季驯潘大人……今日已上疏乞骸骨。”

    乞骸骨?朱由检一怔:“他要致仕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钱龙锡叹息,“连续三疏被压,潘大人心灰意冷。他在乞骸骨疏中说:‘臣非惜此身,实无力回天。既不能为朝廷分忧,不能为百姓解难,留之何益?’”

    这话说得悲凉。朱由检能想象潘季驯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情。一个有抱负、有能力的官员,因为不愿同流合污,只能选择离开。

    “皇上……会准吗?”

    “若在平日,或许会挽留。”钱龙锡低声道,“但如今皇上病重,奏疏都在司礼监手中。魏公公那边……巴不得潘大人这样的硬骨头离开。”

    又是一次清洗。朱由检感到一阵寒意。魏进忠正在利用皇帝病重的机会,排除异己,安插亲信。而朝中那些正直的官员,要么像徐光启那样远走,要么像潘季驯这样求去。

    长此以往,朝中还能剩下什么?

    “殿下不必过于忧心。”钱龙锡似是看出他的心思,“浊浪滔天之时,亦可见真金。留下的,未必都是庸才;离去的,也未必一去不返。关键是要保全有用之身,以待来日。”

    以待来日。这话钱龙锡说过不止一次。朱由检明白,这是这位讲官在用自己的方式,为他灌输一种理念:现在的退让,是为了将来的进取。

    “先生教诲,由检谨记。”

    送走钱龙锡,朱由检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。窗外天色渐暗,又是一天将尽。

    他走到书架前,取下那套《皇明祖训》,翻到“训政”一卷。朱元璋在其中写道:“为君者,当知人善任。贤者在位,能者在职,则天下治。”

    知人善任。朱由检合上书,心中默念这四个字。他现在没有权力,无法任用任何人。但他可以观察,可以学习,可以记住哪些是贤者,哪些是能者。

    就像记住徐光启,记住潘季驯,记住陈元璞,记住钱龙锡。

    将来若有机会,这些人或许就是改变这个国家的希望。

    而现在,他要做的,就是继续蛰伏,继续学习,继续在这深宫之中,一点点积蓄力量。

    岁暮寒深,但寒冬终将过去。

    他相信,那些深埋雪下的种子,终将在春天破土而出。

    而他,也会等到属于自己的春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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