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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章雪夜暗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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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三十七章雪夜暗涌 (第3/3页)

,“但李典簿打听到,前日深夜,客氏宫里的小太监悄悄去了司礼监,待了足足一个时辰。”

    客氏与魏进忠密会,这在预料之中。朱由检将衣物放在榻上,走到书案前。案上摊开的是陈元璞新送来的算题——这次的内容让他心头一沉:关于“流民安置”的计算。

    题目假设某地有灾民万人,需设计赈济方案。要求计算每日所需粮食、搭建临时住所的材料、防治疫病的药材……数据详实,要求苛刻。而在题目的末尾,陈元璞用极小的字写道:“此非假设。河南、山东今岁大旱,流民已逾十万,正往北来。”

    十万流民。朱由检闭上眼睛。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——饿殍遍野,瘟疫横行,社会动荡。而朝廷的应对呢?从邸报上看,不过是些“已命地方赈济”“着户部拨银”的空话。

    “殿下,”贵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,“坤宁宫苏姑姑来了。”

    朱由检睁开眼,整理了一下衣袍:“请进来。”

    苏月今日的神色比前日轻松许多。她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,抬着一个不大的木箱。行礼后,她微笑道:“娘娘让奴婢来看看殿下。前夜受惊了,娘娘一直挂念着。”

    “有劳皇嫂挂心,由检无恙。”朱由检请她就座,“皇嫂凤体可大安了?”

    “已好多了。”苏月示意太监将木箱放下,“娘娘说,天寒地冻,殿下读书辛苦,特意让奴婢送来些东西。”

    箱子里是几件实用的物件:一件狐皮大氅,毛色虽不顶尖,但厚实保暖;一套新的文房四宝,笔墨纸砚俱全;还有几匣子点心,都是耐存放的糕饼蜜饯。

    “娘娘还说,”苏月等太监退下后,声音压低了些,“前夜之事,殿下处理得很好。遇事不慌,应对得体,颇有亲王气度。”

    这是夸奖,也是肯定。朱由检心中微暖:“多谢皇嫂谬赞。只是……那太监之事,最终如何处置?”

    “已经了了。”苏月淡淡道,“一个意图纵火、又企图诬陷亲王的狂徒,死有余辜。司礼监已将此案结案,皇上那里……也已知晓。”

    皇上已知晓。朱由检心中一动。这意味着天启皇帝知道了魏进忠的栽赃企图,也知道了张皇后的干预。那么皇帝的态度呢?

    似是看出他的疑虑,苏月轻声道:“皇上昨日去了坤宁宫,与娘娘说了好一会儿话。具体说了什么,奴婢不便多言。但娘娘让奴婢转告殿下:玉需雕琢,方成器皿。殿下如今,正当雕琢之时。”

    玉需雕琢。这是在告诉他,当前的种种磨难,都是成长必经的过程。

    “由检谨记。”朱由检郑重道,“还请苏姑姑转告皇嫂,由检定不负期望。”

    苏月点头,又想起什么:“对了,钱讲官前日递牌子请见娘娘,说是病体初愈,想来给殿下讲学。娘娘准了,大约明后日就会来。”

    钱龙锡要来。这是个好消息。朱由检一直担心钱龙锡的“病”与宫中风波有关,如今看来,至少表面无碍。

    送走苏月后,朱由检让王承恩将点心分给宫人,自己则拿起那件狐皮大氅披上。毛皮温暖柔软,带着淡淡的熏香气息。他走到镜前,看着镜中披着大氅的少年——身形仍显单薄,但脊背挺直,眼神沉静。

    半年了。他从一个惊慌失措的穿越者,变成了能在宫斗中自保的信王。虽然依然弱小,但已不是任人拿捏的孩童。

    当日下午,朱由检去了后园。雪已化了大半,微缩水利模型重新显露出来。他蹲下身,仔细检查模型的状况。幸好当时将核心部件藏了起来,剩下的部分虽被雪水浸泡,但木质结构并未损坏,晒干后仍可使用。

    “殿下,”刘婆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,“这些……还要留着吗?”

    “留着。”朱由检起身,“不仅留着,还要改进。刘妈妈,你去找些桐油来,把这些木件都刷一遍,防潮防腐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,”朱由检看着园中那片空地,“开春后,这里要重新规划。不只是种菜,还要试种些药材、果树。你去问问你那位老姐妹的侄子,看能不能弄到些好种易活的果苗。”

    刘婆子眼睛一亮:“殿下要种果树?那可好!奴婢记得,他那儿有枣树苗、柿子树苗,都是适合北方的。”

    “先弄些枣树苗吧。”朱由检道,“枣树耐旱耐瘠,果实既能鲜食,也能晒干储存。正适合试种。”

    他心中已有计划:端本宫后园虽小,但可以作为一个小型的试验田。试种经济作物,试验改良农具,摸索水利技术……这些经验将来若有机会推广,或许能惠及更多百姓。

    当然,这需要时间,需要耐心,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。而现在的端本宫,经过雪夜风波后,至少在短期内,魏进忠不敢再轻举妄动——张皇后的干预,皇帝的知晓,都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制衡。

    十一月初十,钱龙锡果然来了。

    这位讲官清瘦了些,但精神尚可。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棉袍,行礼时动作一如既往地一丝不苟。

    “臣钱龙锡,参见信王殿下。”

    “先生快快请起。”朱由检亲自搀扶,“听闻先生前些日子染恙,可大安了?”

    “劳殿下挂念,已无大碍。”钱龙锡直起身,目光在朱由检脸上停留片刻,眼中闪过一丝欣慰,“殿下气色不错,可见近日进学不辍。”

    寒暄过后,讲学开始。今日讲授的是《孟子·告子下》。讲到“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”时,钱龙锡特意加重了语气:

    “古之成大事者,无不经历磨难。然磨难非目的,而是锤炼。心志经苦而坚,筋骨经劳而强。殿下年轻,来日方长,当以此自勉。”

    这是在安慰他,也是在鼓励他。朱由检听得认真,心中感念。

    课后,钱龙锡没有立刻告辞。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手稿,放在书案上:“殿下,这是臣近日整理的《漕运利弊考》,或可供殿下参详。”

    漕运?朱由检心中一动,展开手稿。内容详实,从漕运的历史沿革、当前现状,到存在的问题、改进的建议,条分缕析,鞭辟入里。而在“存在问题”一节中,钱龙锡直言不讳地写道:

    “今漕运之弊,首在贪墨。自漕督至闸官,层层盘剥,损耗竟达三成。次在废弛,河道淤塞不疏,船只老旧不修。三在扰民,强征民夫,勒索商船。此三弊不除,漕运难兴,京师难安。”

    这些话,与陈元璞算题中透露的信息相互印证。朱由检抬头看向钱龙锡:“先生此文,可曾上呈?”

    钱龙锡苦笑摇头:“臣人微言轻,上呈也无用。况且……此文触及太多人利益,若公开,恐招祸端。”

    “那先生为何还要写?”

    “因为该写。”钱龙锡正色道,“臣读圣贤书,当言天下事。利弊得失,总要有人厘清。即便现在无用,留待将来,或可为后来者鉴。”

    留待将来。朱由检听出了这话的深意。钱龙锡这是在为未来做准备——或许,是在为他做准备。

    “先生用心良苦。”他郑重道,“此文由检定当仔细研读。”

    钱龙锡点头,又压低声音:“殿下可知,徐光启徐大人已抵达南京?”

    朱由检一怔:“徐大人不是告病南下吗?怎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明面上是养病,实际上……”钱龙锡顿了顿,“徐大人在南京联络了一些有志之士,正在筹划编撰《泰西水法》和《火器图说》。他说,这些技艺关乎国本,即便朝中不重视,也要先整理出来,留待有用之时。”

    泰西水法,火器图说。朱由检心中涌起热流。徐光启这是在为国家的未来储备知识,即便在党争纷扰、个人安危难保的情况下,依然没有放弃。

    “徐大人……真是国士。”他由衷道。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钱龙锡叹息,“只可惜,这样的国士,在朝中却难容身。殿下,臣今日多说一句:将来若有机会,当重用此类实干之才。空谈误国,实干兴邦。”

    这话说得推心置腹。朱由检起身,郑重行礼:“先生教诲,由检铭记于心。”

    送走钱龙锡,朱由检回到书房,将那卷《漕运利弊考》仔细收好。他知道,这是钱龙锡送给他的又一份礼物——不仅是知识,更是一种理念,一种担当。

    夜幕降临时,雪又开始下了。这次是细雪,无声无息地飘洒,在灯笼的光晕中如同纷飞的柳絮。

    朱由检没有点灯,独自坐在黑暗中。脑中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一切:张皇后的庇护,钱龙锡的教导,陈元璞传递的信息,还有徐光启在南京的坚持……

    这些人,这些事,像一张网,将他与这个时代、这个国家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。他不再是一个孤独的穿越者,而是这个网络中的一个节点。虽然现在还很微弱,但已在悄然生长。

    窗外,雪越下越大。远处司礼监值房的灯火在雪幕中显得朦胧。而更远的南方,徐光启或许正在灯下奋笔疾书;辽东,熊廷弼正在整顿军务;中原大地,十万流民正在寒风中挣扎求生……

    这个帝国正处在风雨飘摇的前夜。而他,一个十岁的亲王,能做些什么?

    朱由检站起身,走到书架前。黑暗中,他摸索着取出一本册子——那是他自己整理的《端本记事》。翻到最新一页,他提笔,就着窗外雪光,写下这样一段话:

    “万历四十六年冬,雪夜风波后。魏氏受挫暂敛,张后初显威仪。钱师以漕运利弊考相赠,徐公于南京编撰西学,陈子以流民算题示警。内外交困,然志士不绝。余虽年幼力薄,亦当积学储宝,静待天时。今蛰居端本宫,如雪下芽种,待春而发。”

    写罢,他将笔放下,走到窗边。

    雪还在下,天地一片洁白。但朱由检知道,在这洁白之下,是正在涌动的暗流,是即将破土的生机,是无数人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,在默默努力。

    而他,也是其中之一。

    蛰伏的日子或许还很长,但每过一天,他就更强大一分。每学一点,他就更有准备一分。

    终有一天,当时机到来时,他会破土而出,撑起自己的一片天地。

    而现在,他要做的,就是继续蛰伏,继续学习,继续在这深宫一隅,积蓄改变未来的力量。

    雪夜无声,但蛰后的初霁,已在天边隐隐浮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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