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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章秋深蛰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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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三十五章秋深蛰影 (第2/3页)

那卷《历代党争得失录》,翻到记载东汉党锢之祸的一页。

    “桓灵之世,宦官专权,清流遭锢。然党人虽遭迫害,其气节学识,却为后世所仰。可见一时之得失,非定千秋之功过。”

    他合上书卷,走到窗边。庭院里,那几株红花的叶子已开始枯黄,但枝头仍挂着几朵残红,在秋风中顽强绽放。

    冬藏之时,亦是蓄力之机。

    九月廿五,宫中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:御膳房一名采买太监因“私自夹带宫外物品”被杖责三十,发配南海子看守皇庄。据说,从他房中搜出了几封与晋商往来的书信。

    消息传到端本宫时,朱由检正在后园指挥刘婆子和小环收割最后一批菠菜。他手中的小铲顿了顿,继续挖出一株菠菜的根。

    “殿下,”王承恩低声道,“李典簿说,那名太监……曾为好几宫捎带过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包括端本宫?”

    “包括。”王承恩声音更低了,“但李典簿已打点过,说咱们这边只是些花种菜籽,并无书信往来。司礼监查过后,也未深究。”

    朱由检将挖出的菠菜抖去泥土,放入篮中:“那名太监现在如何?”

    “已押送南海子。但听说……在路上染了风寒,到那儿没两日就病故了。”

    病故。朱由检手中动作停下。这么巧?

    “可有人追究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王承恩摇头,“一个犯了事的太监,病故了也就病故了。司礼监报了‘暴病身亡’,此事便了了。”

    朱由检沉默地将最后一株菠菜挖出。泥土沾染了指尖,带着深秋的寒凉。他知道,这不是结束,而是开始。魏进忠在用这种方式警告所有与宫外有联系的人: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。

    “把菠菜都收了吧。”他起身,掸了掸手上的泥土,“今晚让刘婆子做成菜粥,大家都尝尝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晚膳时,端本宫正殿摆了一桌简单的饭菜:一锅菠菜粥,几样咸菜,外加炊饼。所有人都到齐了,连平日只在后厨用饭的刘婆子和小环也被唤来。

    朱由检坐在主位,看着下方这些朝夕相处的宫人:王承恩沉稳,贵宝谨慎,刘婆子朴实,小环怯懦,福顺和喜来沉默。这些人在深宫中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,但半年来,已与他命运相连。

    “今日这菠菜,是咱们端本宫自己种的。”他开口,声音平静,“虽不值什么,但终究是劳动所得。秋深了,天也冷了,往后日子可能更艰难些。但本王在此说一句:只要本王在一天,便护你们一天周全。”

    众人怔住,随即齐齐跪倒:“谢殿下恩典!”

    “起来吧,吃饭。”朱由检率先舀了一碗粥。

    粥很普通,菠菜煮得有些烂,但所有人都吃得很认真。殿内烛火摇曳,映着一张张平凡而真实的面孔。

    这一刻,朱由检忽然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。这些人的命运,已系于他一身。他不能倒,不能退,必须在这深宫之中,为他们,也为自己,闯出一条生路。

    夜深了,朱由检没有立刻就寝。他坐在书案前,铺开一张纸,开始记录这半年来的得失。

    从最初的惊惶无措,到如今的初步立足;从对一切无能为力,到开始尝试影响时局;从孤身一人,到身边有了这些可以信任的宫人……进步虽有,但前路依然艰难。

    魏进忠的威胁未除,党争的漩涡正在扩大,朝局一日乱过一日。而他,虽有超越时代的见识,却受困于十岁亲王的身躯,每行一步都如履薄冰。

    但他已不再迷茫。

    提笔,在纸的末尾写下:“万历四十六年秋,蛰居端本宫。外有党争之危,内有宦官之逼。然根已扎,人已聚,志已定。当深藏待时,静观其变。待春雷响,破土出,或可改天换日。”

    写罢,他将纸仔细折好,藏入书架暗格。

    吹熄灯,推开窗。秋夜的寒气扑面而来,星空却格外清澈。银河斜挂,北斗指北。

    远处,司礼监值房的灯火依旧通明。而更远的辽东,熊廷弼正在整顿军务;江南,徐光启或许已在筹划未来的作为;陕西,未来的农民军领袖可能刚刚出生……

    这个时代正在酝酿巨变。

    而他,虽只是深宫一隅的亲王,却已决定要参与这场变革。

    秋深了,蛰影愈深。

    但冬去春来,终有时日。

    朱由检关上窗,躺到榻上。黑暗中,他的眼神明亮如星。

    他知道,最艰难的蛰伏,才刚刚开始。

    而他要做的,就是在这漫长的寒冬中,积蓄足够的热量,等待那个破土而出的春天。

    第三十六章寒枝待春

    十月初一,寒露过后的第一场雨。

    雨水细密绵长,从黎明下到午后仍不见停歇。端本宫的屋檐垂下串串雨帘,敲打在青石阶上,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。庭院里的那几株红花在雨中耷拉着脑袋,深红花瓣被雨水浸透,显得沉重而黯淡。

    朱由检站在廊下,望着雨幕出神。手中捧着暖炉,炉温透过铜胎传来,稍稍驱散了秋雨带来的寒意。王承侍立在侧,手中捧着一叠新送来的邸报抄本——这是钱龙锡通过翰林院渠道弄来的,比内官监下发的正式邸报要快上两日。

    “殿下,外头凉,还是回屋吧。”王承恩轻声劝道。

    朱由检摇头,伸手接过邸报。纸张被雨水湿气浸润,触感微潮。他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:三司会查已有初步结果,七名被参劾官员中,三人证据确凿下狱,两人停职待参,两人查无实据官复原职。晋商八大家中,三家被查封产业,主事者收监;两家罚银了事;剩余三家因“查无实证”不予追究。

    这个结果,在意料之中。朱由检放下邸报,看向雨幕深处。七去其三,晋商八大家去其三——看起来是胜利,但真正的大鱼恐怕早已脱网。那些被罚银了事、查无实证的,才是真正有背景、有靠山的。

    “李典簿那边还有什么消息?”他问。

    王承恩压低声音:“李典簿说,魏公公这几日心情很不好。前日司礼监当值的一个小太监,因为奉茶时洒了几滴,被打了二十板子,撵去浣衣局了。”

    这是迁怒。朱由检心中明了。魏进忠在三司会查中折损了些羽翼,虽未伤及根本,但面子受损,自然要找人撒气。

    “还有,”王承恩犹豫了一下,“昨日坤宁宫苏姑姑悄悄递话,说让殿下近期小心饮食。”

    饮食?朱由检眼神一凝:“具体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苏姑姑没说太细,只说‘秋深物燥,易生疾疫,入口之物当仔细’。”王承恩道,“奴才已嘱咐刘婆子和小环,所有食材烹制前都要再三查验,每道菜出锅后奴才先尝过,再奉给殿下。”

    这是防人下毒。朱由检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。魏进忠已经卑劣到这种程度了吗?还是说,这只是客氏的主意?

    “知道了。”他声音平静,“你做得对。从今日起,端本宫所有人的饮食,都要按这个规矩来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雨势渐小,但天色依旧阴沉。朱由检转身回屋,在书案前坐下。案上摊开着钱龙锡留下的《历代贤王谏言录》,但他今日无心研读。脑中反复回响着苏月的警告,还有那些邸报上语焉不详的措辞。

    党争如棋,他现在只是棋盘上一枚不起眼的小卒,却已被执棋者盯上。下一步该怎么走?继续蛰伏?还是……

    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。贵宝在门外禀报:“殿下,陈先生托人送东西来了。”

    陈元璞?朱由检心中一紧。不是说暂停联系吗?

    “拿进来。”

    贵宝捧着一个油纸包裹进来,包裹不大,但裹得严实。王承恩接过,仔细检查后拆开。里面是几本手抄的小册子,还有一小包用粗布裹着的物件。

    册子封面上无字,翻开一看,是陈元璞的字迹。内容并非农事,而是……算术题集。从简单的《九章算术》题型,到复杂的勾股测量、田亩计算,甚至还有几道涉及粮草调配、军饷分配的实务算题。

    而在最后一册的末尾,陈元璞写了一句话:“天寒地冻,宜围炉演算。算术之道,通万物之理。殿下聪慧,当可自悟。”

    这是在用算术题集传递信息。朱由检快速翻阅着那些算题,忽然在一道关于“漕粮损耗”的题目旁,看到一行小字注释:“今岁漕运,损耗逾三成。官称天灾,实乃人祸。”

    漕运损耗三成!朱由检心中一震。按大明漕运惯例,允许的损耗不过一成。三成损耗,意味着有大量粮食在运输过程中“消失”了。这些粮食去了哪里?是被贪墨,还是……

    他继续翻阅,在另一道关于“边镇军饷”的算题旁,又看到注释:“辽东年饷百万,实发不足七十万。差额之巨,触目惊心。”

    这些数字,这些注释,都在无声地揭示着这个帝国的疮痍。陈元璞不能直接写信,便用这种方式,向他传递外界的真实情况。

    朱由检放下册子,打开那包粗布。里面是几件铁制的小物件:一把改良的小锄头,一个轻便的耙子,还有一件他从未见过的工具——像镐又像铲,手柄可调节长短,头部可更换不同配件。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”王承恩好奇地拿起那件工具。

    “多功能农具。”朱由检脱口而出,随即意识到失言,改口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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