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

第三百四十一章    季风

首页
关灯
护眼
字:
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进书架
    第三百四十一章    季风 (第2/3页)

了一边聊天。

    “我希望我的书让别人得到安慰,得到帮助。我是认真的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我也因此得到好处,但最本质的目的是追求真理,其他不过是附带的好处。而且也不一定有好处,也许我会为了写作毁了我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这么干的。”

    “有时候我想,应该把咱们俩的故事好好写出来。你想想,有多少天真的年轻人遇到与咱们一样的苦恼而得不到帮助,我们有责任……”

    “想都别想!”虞子佩粗暴地打断他,警惕地说。

    “这只是我的一种想法,我正在考虑。”他用玩笑的调子总结说,然后开始就一个熟人的女朋友大加讽刺,一直到各自回家也没再提这码事。

    “他不是认真的吧?”虞子佩到屋后喝下了一杯水,坐下来又想起了这事儿。他肯定是认真的!这个狡猾的双鱼座,弄不好,他已经开始写了,甚至已经快写完了,他干得出来,好像漫不经心地说起,其实心里早就打好了小算盘。看,我比以前了解他了。

    虞子佩毫不迟疑地抓起电话打给他:“你要写我,咱们就绝交!”

    “我暂时还不会写到你,我要写的东西还很多。我会考虑你的话的。不过,”他以作家的傲慢态度补充说,“如果我决定了,什么也拦不住我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,我相信你干得出来。我只是想告诉你,我跟你不一样,我的想法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变。等你准备写的时候,别忘了我的话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我会慎重考虑的。”他答应说。

    这个电话就这么结束了,因为气氛有点严肃,不便于畅所欲言。后来他们又谈到过这个问题,他总结说:“你不要在意是写你好,还是不好,你要注意我写得是否真实。”

    “向一个B 型血双鱼座的人要求真实,那可真是痴心妄想!”

    他也有点拿不准了:“至少我努力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把自己的形象建立在别人的努力上。”

    “别人并不知道你是谁,你只是小说里的一个人物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要说我会因此不朽吧!实话告诉你,我讨厌被别人描述!无论是好,还是坏,都一样。你在抢我的东西明白吗?我的描述是属于我自己的!那些不善表达的人可能不在乎,因为他们缺少这个本领,他们也许还巴不得被你描述呢!但是我不—愿—意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是这么回事。”

    他沉吟着,有点犹豫。为了彻底断了他的念头,虞子佩继续威胁他。

    “你要是敢写我,作为报复——我会把你留在我这儿的情书在网上发表。”

    “那只会让更多的姑娘发现我感情真挚,她们会更喜欢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肯定会捡其中文笔最差,感情最夸张,最愚蠢可笑的发表。”

    “她们不会相信的,她们会认为你是为了出名而耍的花招,也许倒会败坏你的名誉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们就试试看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名,有名就说明说话的机会更多,她们就更容易相信我。”

    “同样的事情,有名的人会比没名的人受到的伤害更大,因为影响肯定更广。你仔细想想咱们俩谁更有名?”

    “可你也仔细想想咱俩谁更重视名誉,我可是以破罐破摔闻名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就算破你也总希望是自己摔的吧,别人来摔你想想那滋味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的人生就是用来接受打击的,你作过这种人生准备吗?没出手我就已经先胜了一招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在斗嘴方面虞子佩一直不如他有才能,等他讲到这件事如何彻底毁了她的人生,给她带来各种各样的不幸以后,她再也听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“好吧,我们的互相伤害到此打住吧。我们肯定都有这方面的才能,不说我也知道。”

    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谈到过这件事,他们都避免谈起。

    半年以后,莫仁的新小说出版了,他们的故事暂时还没有列入他的写作计划,或者说他暂时让它搁置了。他抱怨说其实他已经写了两万字,闹不好他要情书就是为了写书。但是虞子佩知道,终究有一天他会写它,自己不可能阻止一个为表达而生的人只感受而不去表达,毕竟他可以要求作家的权力,这甚至是他的义务呢。

    让一个人放弃他的权力和义务可不是一件容易事,在道德上也说不通。最终,虞子佩想到一个主意,就是把她和莫仁的讨论如实地记录下来。她的“如实”当然也仅仅是一种努力,这种努力的成果一直是值得怀疑的。

    这件事情其实并不简单,它跟人生的意义,写作的目的,真实的标准,主观和客观,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关系,这些基本问题都有关系。当然,所有的问题归结到最后都是这些基本问题。

    虞子佩知道很多人是因为成为小说中的人物而不朽的,于连·索黑尔,被称为“茶花女”的玛丽·迪普莱希,甚至吸血鬼德库拉伯爵。他们都曾经真实地存在过,但这不重要了,他们因为成为别人构想的另一个人而不朽。

    伊利耶·普鲁斯特书中美丽小城的城主贡布雷的原型,1971年起竟改了名字叫作伊利耶·贡布雷,这就是描述的力量,伊利耶所在的只是个不为人知的小城,而伊利耶·贡布雷,这个文学的产物却名留青史。要被记住,一个人的记忆必须成为公众的记忆。

    曾经有一个黄昏,虞子佩在巴黎蒙马特尔公墓寻找茶花女的墓地。密密匝匝竖立的墓碑中,她的墓并不难找到,守墓人画出路径,旅游指南上有标识,墓碑前甚至有鲜花,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被一个叫作小仲马的人描述过。这就是描述的力量,虞子佩深知这种力量。——她失去了自己的真实面貌,却获得了不朽。

    关键是没有人关心她是否愿意这样。

    一群跳舞的女孩子拿着莫仁的书互相对照,哪一句写的是我,哪一句写的是你,徐晨认为她美丽吗?或者他曾经差点爱上她……她们都以此为荣。

    莫仁说:“我应该多写点,没有写到的人还很伤心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就是那种比照片还好看的人,你就是那种睡着了也好看的人,你就是那种能让我笑出声的人,你就是那种不要音乐也可以在北京脏的灯影里跳舞的人……”

    我相信很多人私下里都希望能够被人如此赞美。

    当然也很有这样的可能,他的描述使你无地自容,因被莫仁写进书里而跟他绝交的人有那么几个,心存积怨的人就更多,比如那个被他叫作“琦敏”的姑娘,在关于她的小说出版以后从他们的朋友圈子里消失了好一阵子。

    莫仁有过一个年轻女友叫利丽,偶然在酒吧里遇到莫仁书中描写是女神的“贾琪”,利丽年轻气盛,看到“贾琪”很不服气,凑到莫仁耳边说:“这就是比照片还好看的人?这就是那种睡着了也好看的人?这就是那种不要音乐也可以跳舞的人…?她要是女神,我就是女神的灵魂!”

    莫仁被利丽说得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五月最好的日子,虞子佩被关在曼谷远郊的一家饭店里写电视剧,直写得她晕头胀脑,整日恶心。

    秦无忌常打电话到饭店的房间慰问她,听她骂骂咧咧地抱怨这个傻瓜,那个傻瓜 ,他总是笑,她的一切倒霉事都成了他的笑料。虞子佩渐渐习惯等他的电话,需要他的声音,她只能说是被那个倒霉的电视剧逼的。

    秦无忌在电话里给虞子佩讲了很多他小时候的故事。

    秦无忌小时候家住在画院的大院子里,前院住了当时一个著名的画家兰浩,秦无忌小时候非常淘气,常常爬到兰浩的后窗外玩。兰浩每次听到后窗有响动就会问:“是小无吗?”然后打开后窗让他进来。他可以在兰家东游西逛,只是不许进兰的书房。他因此觉的那书房十分神秘。兰浩说:“等你到了看书的年纪,我会给你准备的。”后来历史上著名的大游行时期来了,院子里的气氛变得很怪异恐怖,有一天兰浩把秦无忌领进家,走进原本不许他入内的书房,桌子上摆了很多书。兰浩说:“这些书你拿回去吧。”秦无忌说他当时觉得太多了,不愿意拿,便说要回家问问母亲。第二天,警察来了,兰浩被他们带走,门上贴了个大封条。没过几天传来消息,让家属去认领尸体,兰浩自杀了。秦无忌说在一个傍晚他再次爬到兰家的后窗,透过窗格看着堆在桌上的那些书出神,那些为他准备的书静静地趴在那里,等着被抱走,像一堆饥饿的婴儿。

    秦无忌说他十二岁开始抽烟,他用各种办法去弄烟,偷父亲的烟,省了早饭钱买烟,甚至抽过茶叶,有一次他正在他家大院附近的一条死胡同里伙同院子里的孩子抽烟,被他妈当场抓住,回家被父亲暴打一顿。他十七岁那年,和那时候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戴着大红花坐火车走了,去参加军队,准备与警察团伙斗争,父亲去车站送他,给了他一条宿巴烟。

    秦无忌说他在帕尧的时候得了重感冒,几乎死掉。连长看他实在不行了,开着团里的拖拉机咣当了八个小时把他送到县城。在县城医院的门口,要人扶着才能站起来的秦无忌遇到了他们学校的一个女生,他的初恋,他们站在医院门口聊了一个小时,他的病奇迹一般地好了。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爱情显示的力量,甚至能治好重感冒!

    还有许多故事,他的流氓无产者的叔叔,当师长的舅舅,虞子佩都忘记了。虞子佩觉得自己喜欢他的故事,也喜欢他对自己说话的方式。

    当然,她也讽刺自己,她在自己正在写的剧本里写了这样的台词。

    ——小女孩喜欢年纪大的人,是因为她们急着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。

    ——吸引女人最简单也是最好的方式是给她们讲你痛苦的过去。

    ——你既想当孩子,又想当爱人,如此而已。

    ——等等。

    中间虞子佩回过一次曼谷市区,她很想给秦无忌打电话,非常想,但是她没打,她拨了安农的电话,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。

    她想自己可能只是需要,需要放松,并不一定需要秦无忌。

    安农从她那儿走了以后,她打电话给制片主任说:“我不去宿八了,我要在家写。这样还给你们省了饭钱和住宿钱呢。”

    虞子佩不管他同不同意,反正自己是不去了!

    虞子佩私下以为,莫仁像歌德和里尔克一样,写作时把光辉的女性视为潜在的读者。像歌德一样,他勾引纯洁少女,让她们失去童贞,遭受痛苦,然后为她们唱一首优美的挽歌。

    看看浮士德是怎样对待甘丽卿的吧,引诱她,让她怀孕、迫使她杀母弑婴,被判绞刑,在监狱中发疯,死于她的疯狂。而最终,她才能作为永恒的女神引导男人迷途的灵魂进入天堂,这就是光辉女性的命运,这就是男性社会赋予我们的美感。

    除非我们有更加强大的精神力量与之抗衡,否则就得接受这种美感。

    多年前莫仁就向虞子佩说起,他总是在梦中见到一个女神,这个飘渺仙境中的女人从小到大一直伴随着他,有时候她生在一个气泡中,轻盈无比,带着她的气泡在天空和河流行走,在阳光下变幻五彩的光晕。他把她当成他的梦中情人,完美爱人,在现实中不懈地寻找,希望有一天奇迹出现,他便不枉此生。

    莫仁有自知之名,他知道他的书就是一种磁场,会吸引无数渴望爱情的姑娘上前辨认他,寻找他,或者仅仅因为好奇过来看上一眼,不管是哪一种,他便会有更多的可能找到更多的姑娘,而他完美的爱人肯定就藏在这更多的姑娘中。

    虞子佩对他说,他所有的书都可以用克尔廓·哥尔的一本书的名字概括——《勾引者手记》,他则委屈地回答:“你以为那容易吗?那也得找到好的被勾引者!”

    因为看了莫仁的书而爱上他的女孩都希望成为他的传奇,他也希望有这样的传奇。但就是这样心往一处想,劲往一处使,要成为传奇也并非易事。莫仁知道这个,他比年轻时颓废了很多,大概就是明白,他也许永远遇不到他梦想中的完美女性了,但他并不准备放弃,依旧以西西弗推石上山的勇气继续坚持下去,继续找下去。

    《曼谷的天空》已经定稿,香港人正在筹划合拍事宜,虞子佩没有什么公事要去见秦无忌了,她想不见也好。

    她接了别的活儿,非常忙碌,除了签合同拿钱几乎足不出户。

    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编剧,那两年她基本没有拒绝别人的可能,什么活儿都接,什么苛刻的条件都答应。到现在落下了恶果,就是喜欢拒绝别人,而且总是提出苛刻的条件。特别是对那些年轻导演,毫无同情心,决不手软。不折磨年轻人,年轻人怎么能够成长?

    一个性情严肃的人,像她,要完成那些一次又一次没头没脑的讨论,交涉,谈判,扯皮,讨价还价,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每每有人称赞她善于和人打交道,她都懒得申辩。谁也不知道,她在进门之前,在她对人笑脸相迎,伶牙俐齿之前,她都要对自己说:“一、二、三,演出开始了。”谁让她答应了自己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呢?

    她和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,势利小人,最无耻下流的,自以为是的,看来冷酷傲慢却心底纯正的,什么样的都有。她实在不谙此道。

    初夏有许多晴朗美丽的日子,秦无忌在办公室里坐不住,下午打电话过来,问她想不想去钓鱼。她说好啊。她虽然不承认,但很想看见他。

    他开车接上虞子佩,说要回家去拿鱼食。开到大皇宫附近的一片住宅区,他停了车对虞子佩说:“我上去拿鱼食,你可以在车里等我,也可以上去看看,要是你觉得不恰当就在这儿等我,我一会儿就下来。”

    虞子佩心想何至于这么谨慎,自然跟他上去。

    房子不大,是个单身汉的家。她在客厅里站着,四处打量,他在冰箱边倒腾着他的鱼食。不知道什么时候,他已经来到了虞子佩身后,悄无声息地抱住了她。

    房间的灯

    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
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存书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