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君子谦谦? (第3/3页)
下一下,极其认真地清扫着石径上的落叶。”
“他扫得很仔细,动作不紧不慢,一丝不苟,仿佛那不是扫地,而是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雅事。落叶被归拢成一小堆,整齐得有些过分。”
黑牙摇了摇头,仿佛至今仍觉不可思议。
“我......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!这......这怎么可能?这位就是忠叔口中那位圣人苗裔、当朝大鸿胪?印象里......戏文里、说书先生嘴里那些朝廷重臣,不都是前呼后拥、威风八面的吗?怎么可能......怎么可能亲自在这里扫地?”
“我正发愣,脑子里一团乱麻,刚想硬着头皮开口......未曾想,这扫地的中年人却仿佛脑后长了眼睛,当先开口了。”
黑牙模仿着当时那人的语气,那声音似乎至今仍萦绕在他耳边。
“他的声音......温和极了,像春日里晒暖的溪水,带着一种奇异的、能让人立刻安心下来的亲和力,字字清晰,不急不躁。”
“‘小友来了。请稍待片刻,容老夫扫净这院中些许落叶,便来与你叙话。’”
“我当时......就被震住了。”黑牙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。
“一是被这位亲自扫院子的大鸿胪震惊;二是他......他这样身份的人,竟然对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、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,没有丝毫架子和官威,还称呼我为‘小友’;三是他的声音......太温和,太平静了,不疾不徐,却又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亲切感......”
“就这三言两语,我一路走来那七上八下、忐忑不安的心,还有那初次相见的巨大陌生感和恐惧......竟一下子......就消散了大半,好像被他那声音抚平了一样。”
苏凌听罢,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,只是淡淡一笑,并未评论黑牙当时的感受。然而在他心中,却冷然暗忖。
孔鹤臣这一手‘礼贤下士’、‘平易近人’,做得还是这般熟稔,毫无烟火气。
亲执扫帚,以示清廉勤勉;温言以待,以显仁德宽厚。三两下便将一个惊惶少年之心抚平收服......这般惺惺作态,故作亲切,果然已是轻车熟路,成了他笼络人心的惯用伎俩了。
黑牙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,仿佛穿透了时光,再次看到了那个清晨,那个在落叶纷飞的庭院中,第一次真正面对孔鹤臣的场景。
“我就那么愣愣地站着,看着那位中年人......他身形算不得高大,甚至有些清瘦,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,梳理得一丝不苟,只是......只是那发色并非全黑,仔细看去,鬓角乃至发束之中,已夹杂了不少清晰的银丝,黑白交错,非但不显老态,反添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儒雅与......庄重。”
黑牙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,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叫“气度”,只觉得那人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韵味。
“他扫地时动作舒缓而专注,弯腰、挥扫、归拢,每个动作都透着一种奇异的韵律,不像是在干粗活,倒像是在......在纸上运笔书写,或者抚琴一般。院子里很静,只有竹扫帚划过青石的沙沙声,还有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。”
“我又等了一阵,心里那点不安渐渐被这种奇异的宁静抚平了些。”
“他终于将最后几片落叶扫净,仔细地将扫帚靠墙放好,然后走到院角一个盛满清水的铜盆边,不疾不徐地净了手,又用布巾擦了脸。做完这一切,他才转过身,面向我。”
黑牙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当时受宠若惊的意味。
“他脸上带着些许歉然的微笑,那笑容......怎么说呢,就像冬日里晒到太阳一样,让人心里一下子又暖又踏实,如沐春风。”
“他开口,声音依旧温和。”
“‘昨夜风急雨骤,吹落了满院的树叶。老夫晨起见之,一时兴起,也不想麻烦下人们再来收拾,便自己动手清扫一番。顺便......也可挑拣些完整好看的叶片,压干了做个书签子,倒也别有一番意趣。琐事缠身,劳烦小友久等了。’”
“我当时......”黑牙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。
“我当时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心头,堵在嗓子眼,鼻子发酸。崇敬、感激、折服......还有种难以言喻的受宠若惊,各种情绪乱七八糟地搅和在一起,一股脑地涌上来。脑子里嗡嗡的,竟然......竟然傻在了那里,忘了该怎么回话。”
“他见状,竟当先爽朗地笑了起来,那笑声不高,却透着一种豁达与亲和。他习惯性地抬手,用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捋颌下那修剪得十分整齐、同样是黑中夹杂着显著银丝的胡须,笑着对我说,‘小友一路风尘,从遥远的昕阳奔波至此,其间辛苦,老夫虽未能亲见,亦可想而知。此地并非讲话之所,秋风渐凉,咱们不如......到老夫的书房稍坐,再慢慢叙话,如何?’”
“直到这时......”黑牙的语气带着点当时的窘迫。
“我才像是被这句话点醒了,猛地反应过来。可一张嘴,问出的却是一个蠢得不能再蠢、毫无意义的问题......”
他顿了顿,似乎有些难以启齿,“我......我竟然傻乎乎地问他:‘敢问......您......您就是大鸿胪孔鹤臣,孔大人么?’”
“话一出口,我自己就后悔得恨不得咬掉舌头!这院子里,除了孔鹤臣,还能有谁?忠叔明明已经说过了......”黑牙的声音里充满了当年的懊恼和紧张。
“然而,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,那孔鹤臣闻言,非但没有丝毫嘲笑或不耐烦,脸上反而露出一抹极其郑重的神色,他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,语气诚恳地开口。”
“‘实在是老夫失礼,见了小友却未曾先行自报家门,累得小友动问。不错,老夫正是孔鹤臣,也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......大鸿胪。’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