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春鸢衔风 (第3/3页)
意,“这可是京城里最地道、最好吃的阳春面。比御膳房的强多了。”
摊主老张头显然认得慕容云泽,一见他下车,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,忙不迭地用肩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本就油腻的桌子和板凳:“哎哟!公子您来了!快请坐!快请坐!还是老规矩?”
“嗯,两碗阳春面。”慕容云泽自然地拉着夏玉溪在一条长板凳上坐下,动作熟稔得仿佛常客,“一碗多放葱花,一碗不要。”
夏玉溪惊讶地看着他。他竟然知道她的口味?她确实不爱吃葱花。
“以前…偷偷溜出来时,常来。”慕容云泽似乎看出她的疑惑,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。那些在冷宫和皇子所艰难求生的日子里,偶尔能避开看守,溜出宫墙,在这样不起眼的小摊上,花上几文钱,吃上一碗热腾腾、汤鲜味美、便宜又管饱的面,便是那段灰暗岁月里难得的慰藉和温暖。
很快,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。清亮的汤底,细白柔韧的面条整齐地卧在碗中,翠绿的葱花(一碗有,一碗没有)点缀其上,还有几片切得薄薄的、酱香浓郁的卤肉。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,带着猪骨熬煮的醇厚和葱花的清新。
夏玉溪拿起筷子,看着这朴素却诱人的食物,小心翼翼地挑起几根面条,吹了吹,送入口中。面条劲道爽滑,汤头鲜美醇厚,带着猪油的香润和骨汤的浓郁,还有一丝淡淡的酱香。一口下去,从喉咙暖到胃里,竟比她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更熨帖肠胃,更有满足感。
“好吃!”她眼睛一亮,忍不住又夹了一大口,腮帮子微微鼓起,像只满足的小松鼠。
慕容云泽看着她吃得满足的模样,唇角微扬,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。他拿起筷子,将自己碗里那几片薄薄的卤肉,一片一片,都夹到了她碗里。
“殿下…”夏玉溪看着自己碗里堆起来的肉片,有些不好意思。
“多吃点,”慕容云泽语气不容拒绝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,“你太瘦了。”说完,便低下头,安静地吃着自己那碗没有葱花的清汤面。
夏玉溪看着他低垂的眉眼,看着他专注吃面的侧脸,心中暖流涌动,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。她夹起一片肉,犹豫了一下,飞快地放进了他的碗里。
慕容云泽动作一顿,抬眼看她。
“殿…殿下也吃。”夏玉溪低下头,耳根通红,声音细若蚊呐,几乎要淹没在周围的喧嚣里。
慕容云泽看着碗里那片失而复得的肉片,又看看她羞红的脸颊和低垂的眼睫,眼中笑意更深,如同春水漾开涟漪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将那片肉夹起,送入口中,细细咀嚼。嗯,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香。
两人就在这简陋嘈杂、充满烟火气的路边摊,安静地吃着面。周围是市井的喧嚣,碗中是朴素的食物,却有一种奇异的温馨与安宁在两人之间流淌。这一刻,他不是高高在上、肩负江山社稷的太子,她也不是困于深宫、谨言慎行的准太子妃。他们仿佛只是两个偷得浮生半日闲、在春日傍晚分享一碗热汤面的寻常少年人。没有身份的桎梏,没有未来的重压,只有眼前这碗面,和对面的人。
吃完面,慕容云泽付了钱,拉着夏玉溪融入了熙熙攘攘的夜市人流。华灯璀璨,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。各色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,卖糖人的、捏面人的、吹糖画的、卖胭脂水粉的、卖小玩意的……琳琅满目,令人目不暇接。
慕容云泽在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翁摊前停下。红艳艳的山楂果,裹着晶莹剔透的糖壳,在灯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,像一串串红宝石。
“尝尝?”他问。
夏玉溪点点头,眼中满是期待。
慕容云泽买了一串最大最红的,递给她。夏玉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,薄脆的糖壳在齿间碎裂,发出清脆的声响,紧接着是山楂果的酸甜在口中化开,完美地融合在一起,带来一种简单而直接的幸福感。她满足地眯起了眼,像只餍足的猫儿。
“甜吗?”慕容云泽看着她,笑着问。
“甜!”夏玉溪用力点头,眉眼弯弯。她看着手中诱人的糖葫芦,犹豫了一下,鼓起勇气,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,“殿下也尝尝?”
慕容云泽看着那亮晶晶的糖葫芦,又看看她期待的眼神和嘴角沾着的一点糖屑,喉结微动。他微微低头,就着她的手,轻轻咬下最顶端那颗裹满糖衣的山楂果。
“嗯,是甜。”他看着她,目光深邃,意有所指。那甜味,似乎不仅仅来自糖葫芦。
夏玉溪被他看得心跳加速,慌忙收回手,小口小口地啃着剩下的糖葫芦,掩饰着慌乱,脸颊的红晕在灯火下格外动人。
路过一个卖泥塑小玩意的摊子,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手艺人,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憨态可掬的泥娃娃、小动物。夏玉溪的目光被一个胖乎乎、圆滚滚、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的泥娃娃吸引住了,那娃娃怀里还抱着一条肥硕的大鲤鱼,造型夸张有趣,透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和质朴的喜感。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。
“喜欢?”慕容云泽,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光。
“没…就是觉得可爱。”夏玉溪摇摇头,眼中闪过一丝遗憾。她已是准太子妃,身份尊贵,怎能玩这些孩童之物?传出去怕是要惹人笑话。
慕容云泽却径直走过去,拿起那个抱着鲤鱼的胖娃娃,问了价钱,付了铜板,转身塞到她手里:“拿着。”
夏玉溪捧着那沉甸甸、圆滚滚、笑眯眯的泥娃娃,心中五味杂陈。那粗糙的陶土触感,质朴甚至有些笨拙的造型,与她如今的身份格格不入。可偏偏,这格格不入的玩意儿,却让她心底涌起一股久违的、纯粹的欢喜。她抬头看向慕容云泽,昏黄的灯火下,他俊朗的侧脸线条柔和,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轻松与暖意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“殿下今日…很开心?”她轻声问,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和好奇。在她印象里,他永远是沉稳的、克制的,甚至是带着一丝阴郁的,鲜少有这样外露的、近乎于少年人的轻松神态。
慕容云泽脚步微顿,侧头看她,目光落在她清澈的眼眸中映着的灯火,落在她微微上扬的唇角,最后落在她手中那个抱着鲤鱼、笑得傻乎乎的泥娃娃上。
“嗯。”他低低应了一声,伸手,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发顶,动作亲昵而温柔,“看见你开心,我便开心。”
回宫的马车上,夏玉溪抱着那个沉甸甸、凉丝丝的泥娃娃,靠在车壁上,嘴角还残留着冰糖葫芦的甜意。玩闹了一下午,倦意如同潮水般袭来,眼皮渐渐沉重。车窗外,京城的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,飞速地向后退去。
慕容云泽看着她恬静的睡颜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,呼吸均匀清浅,怀中还紧紧抱着那个可笑的泥娃娃,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。他轻轻伸出手臂,将她揽过,让她温软的身体靠在自己肩上,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。
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宫的路上,车外是渐渐沉寂的京城,车内是均匀的呼吸声和淡淡的异香。慕容云泽低头,看着怀中人毫无防备的睡颜,感受着她身体的温热和重量,听着她清浅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侧。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那令人心安的异香,仿佛有神奇的魔力,能抚平他灵魂深处所有的躁动与不安。
这一刻,所有的尔虞我诈,所有的腥风血雨,所有的责任重担,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小小的车厢之外,暂时远去。他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,如同漂泊已久的孤舟,终于驶入了宁静的港湾。
他轻轻收拢手臂,将她抱得更紧了些,仿佛拥抱着这冰冷世间,唯一能温暖他、照亮他的光。
车帘外,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彻底褪去,深蓝的夜幕上,星子悄然点亮。而他的世界,因有她在怀,便再无真正的长夜。